太宗功德兼隆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止斋论祖》卷下
世之人主以其所以得天下者治天下,裕如也,而既得之,始之不以礼,取守异效,而终始不能以相配,则自汉以来人主恨之。此而非其势之相反也,无道德以养其心,则功成之后难居,而气盛志得者皆所以为后患遗祸也。唐太宗以战守攻取之馀,而刻意于仁义礼智之治,功在当时,德在后世,史臣以「兼隆」称之。愚谓若太宗者亦以养其心有道矣,太宗功德兼隆。夫以讴歌既归而与人为善,视陶渔耕稼无政焉;一为葵丘之会,君臣争侈,无复在莒之时之念。大抵人之分量,当于变迁转徙之时观之。方艰难时,群雄逐逐而起,而谁无有帝王四海之意,直愿听命于一夫哉?争久而分定,惟宽坚厚忍者得之。则夫得天下于战争攘取之所不能济者,是必有远过人者。使其处艰难之心为处安宁之心,处荆棘草莽之心为处黄屋左纛之心,处军旅孰胜孰负之心为处百官万民之心,则诗书所称亦犹可勉。魏晋而下何其纷纷也!事集而衅随,名大而怨作,自强而世不继,则相仍而有之。嗟夫,兵莫惨于骄,祸莫大于富贵,此有道者之为惜也。太宗之兴,夫岂有远过晋魏之始哉?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此亦太宗也,身取而身守之,无变乎其心,是果浅才凉德者所能邪?彼魏徵藩邸之雠臣也,若以庸君处之,诛戮摈斥,死不足快。就使不藏怒,不宿怨,则生全之既仁矣,仁义之劝,何为特排众议,刻意而从之?尝试观其相与之际,殆有己所不能堪者,而太宗受之一无难色。此心此时,殆与造化者同量,与不以鲧废禹者同量,与克商之后偃然自访九畴于亡国之虏者同量。自汉高、文、景终怨雍齿,迟赏朱虚,竟疏张释之,皆不及也。《孟子》曰:汤威公学于伊管而臣之,故不劳而王。且伯天下莫难于克己私也,太宗克于畴昔素所不平之私,如洗泥滓,此其为贞观,无足怪者。得天下以是,守天下以是,功德兼隆,其中必有受之者矣。盖尝论之,事不两立者,不正乎一者也;行不及远者,不反其本者也。是故屡胜之才,易地而废;用功不深者,则更事不能以守。太宗之功德夫岂如是而求兼隆者哉?昔者曾子之论勇,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自反而不缩,虽宽博,吾不惴焉」。彼其一弱一强甚相反也,孟子以为守约之功。盖一而二,能弱而相彊,惟养心者能之。太宗攘孤隋、毙群盗之气,俄而悉心委计之下风,以行三代之仁义,譬如牧野虎贲之士脱剑,或而冠冕,粹然学士大夫也,而无勉彊作劳之意。吾固以见太宗之所存。向使太宗以是持之,贞观之治当不止此。《诗》曰:「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痛矣,云何吁矣」。人马俱病,非陟砠无见也。事变之来,有甚于陟砠者矣。辽东之役、仆碑之事,此所以为太宗,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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