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与义为定名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止斋论祖》卷上
理之不明于天下,皆起于议论之相持。自夫抑之者之论过卑,而后张之者之论过高,君子难于立论盖如此也。理在天下,本不可以有言也,不得已而有言,亦既卑矣;而见之私者又切取其所是,执之以为固,夸之以为诞,胶于所见,而其说始卑。后世而有知言者,则不反其说,不解其蔽,从而求其是焉,其势将至于求胜。嗟夫,求胜以快其己私,而彼之说卒莫得其当,故夫君子之难于立论盖如此也。仁义道德,孔孟无异说也,而佛老者始离之。故韩愈之说曰:「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愚固悲愈之论兴于佛老之后,而其势出于相持也。孔孟之说其所为无穷者,攻之无间,而搏之无迹也。夫其攻之无间而搏之无迹也,非偶然之立论,皆胸中之养也。有胸中之养者,不好立论也,时而言之,则所言不出于料想而出于真见,所立不由于景慕而由于蹈履。故夫肆言之无忌,必其真见之不惑;强立而不反,必其蹈履之所到。故孔孟之说至久而不穷。后之君子病在好立论也。彼以为其辞之不过,则辅以相胜;其辩之不胜,则将莫之相宗。嗟夫!吾不意理之公论,至是而为私说也。道德仁义之名,昔者盖未始有也,吾亦不知夫所自有也。意者以夫人率性之真,而循天理之固有,天下莫以名之也,故择夫名言之美者强号焉,曰如是而为道,而为德,而为仁义云耳。则道德仁义之名盖立于天下之公,而不立于天下之私。虽然,犹未始有说也。孔子于衰周,孟子于战国,尝为天下言之,而不过焉以为□□,不拘焉以为污也。使夫人之有见者由是而之于道、之于德、之于仁义云耳。则道德仁义之说亦立于天下之公,而不立于天下之私。呜呼,自佛老之兴,而道德之说始为一氏私矣。道德公于天下,而佛老敢私之,彼则有所利也。彼以为天下之情乐于放而艰于检,与之为无涯者易诱,而囿乎形器者人将病其难。礼乐仁义之具或为人所病也,则莫若取道德之说形之于太高,而尽绝先王之仁义,以便天下之己从。于是仁义之说始卑而日衰。韩愈又从而私之,「定名」之论盖兴于佛老之后也。嗟夫!不抑则不扬,不离则不同,吾不意夫理之公论至是而为私说也!虽然,天下之人不可以大言震也。盖理散于无所纪极,而人情易于好名也。理散于无所纪极而人情易好名,而大言以震之,天下荡矣。尝观孔孟之与门人弟子答问,循循焉如有所畏也。自颜子止于问仁,而未始一语及道。孟子游战国,外仁义不谈也。孔孟非啬夫道德也,为天下言之,不敢尽也。是故苟可以教人,则君子宁之屈,而不敢孤。洒扫应对,子游末之,子夏以为诬。呜呼,吾乃今知愈之说犹有益于教,而佛老诬天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