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论下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六、《景定建康志》卷三四、《至正金陵新志》卷一五、《南宋文录录》卷一八
杜牧谓宋武不得河北,故隋为王,宋为伯,愚谓不然。并吞海内之形势,关中为重,河北次之。关中者,周、秦、汉用之;河北者,光武用之。皆用之以取天下也。曹操、石勒以河北取关中,苻坚以关中取河北,三人者皆吞海内十有八九而不能并。东晋之后,元魏以河北取关中,后周以关中取河北,隋、唐以关中取天下。以此论之,用关中并天下者五而不得者二,用河北并天下者一而不能者三,则关中为重,河北次之,顾不信乎?宋武帝非独不得河北,暂有关中而已,何尝得之哉?宋武起于布衣,身经百战,战胜攻取,髣髴曹操,司马懿而下不可比也。举东南至弱之兵,练而用之,践西北至强之国,前无横阵,旁无坚敌,逆河而上,开关而入之,用之如建瓴破竹之易,可谓奇矣。然得关中而不守,翻然东归,失百二之地于反掌。暮年慷慨登寿阳城楼,北望流涕而已,可不悲哉!愚谓宋武之失关中,其罪有三:一则好杀伐而不得中原之心,二则急窥神器而不能快中原之愤,三则倚南兵而不能用中原之人。夫宋武下广固,欲尽坑其父老,韩范力谏,犹诛王公以下三千人,没入其孥。前贤论之,以谓举事曾苻、姚之不如,有智勇而无仁义,岂不当哉!其失一也。宋武帝之不为晋室藩辅,天下所知也,然辅晋而行,能仗大义,使中原知为晋雪百年之愤,天下其孰能议之?其子亦不失天下。今急为篡夺,大业不终。曹操犹能曰「天命有在,吾为周文王」,终身辅汉而不取。宋武识虑不及操远矣。其失二也。宋武之北伐,魏主以问崔浩,浩尝策之,以为必克而不能久。裕之取燕、取秦,西北之人未闻据连城举大众来附之者,裕独用南人转战山河之间,往返万里。使裕收燕之后,选用燕之豪杰,广募壮勇,以倾三秦。得秦之后,选用秦之贤杰,广募壮勇,以倾河北。分爵裂土,以功名与众共之,东伐元魏,非元嗣所能抗也。举元魏则中原尽得矣,东扫慕容之馀烬,西剪赫连之遗种,以裕之智勇,王镇恶、檀、傅、朱、沈之徒为爪牙,而谢晦之徒主谋议,何为而不成?裕之施为,既已不能选用燕、秦贤杰,广募壮勇,而区区用远客之南兵,纵无所练之士卒。南兵独用,已败不可支。其失三也。盖南北异宜,攻守异便,南兵不可专用有三:虽勇而轻,一也;利险不利易,易困难久,二也;易乱难整,三也。项羽之破赵,一以当百;高祖征黥布,张良戒毋与楚人争锋。然羽、布皆为高祖以持重困之,此虽勇而轻也。吴王濞之反,有田将军者请急据洛阳,曰汉车骑入梁、楚之郊,则事败,此利险而不利易也。吴、楚屯聚数月,无食而溃;裕军至长安,已讴歌思归,此易困而难久也。裕军至长安,日暴市肆,此易乱而难整也。裕既无中原之众,欲以南兵守关中,人无智愚,皆知不可也。裕之东归,世以谓刘穆之死,急于篡取,愚以谓正以南兵不能守关耳。裕见己所行事已失中原之情,欲全军共归,则惜关中不忍弃之;欲不归而守,则南人思归既甚,将溃而归矣,裕之首领未可保也,况关中乎?数十年之得,一朝失之,古今所惜,然则后之欲恢复者,得中原之郡县,可不以裕为深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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