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论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二、《悦斋文钞》卷七
自古奸雄觊觎人之国家,不惧其土地之广,甲兵之众,而常惮其有仗节死难之士。盖国之兴废,常系乎人心,而感激人心者,莫大乎忠义。理义,固人心之所同然也。不幸而怯于势力之强暴,愤懑抑郁而不能以自奋,必有大过人者。抗不回之操,以折凶虐之气,虽奸鈇逆鼎陈于前,甘心蹈之而不悔,则匹妇孺子闻风而兴起,犹知扼腕不平,誓雪大耻,而况于壮士乎,况于君子乎!此国家之所深恃而奸雄之所深惮也。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项籍观之曰:「彼可取而代也」。隋炀帝方盛,杨玄感私于李密曰:「上多忌,隋历且不长」。彼奸雄之窥人国,岂畏其广且众哉!汉淮南王谋反,独惮汲黯,曰:「汲黯直谏,死节守义」。至说公孙弘辈,若发蒙耳。节义之能慑奸心见于此矣。且黯之在朝,经术不如弘、宽,文章不如相如,谈说不如严助、吾丘之属,其所长者,不过节行修洁、任气好谏而已,其所慕者,不过袁盎、傅伯之为人而已。使淮南乱,黯止一死,何能为汉重轻?而淮南畏之若是,何哉?独不闻王蠋之事乎?蠋谏齐不听,退耕于野,及燕之入齐,欲以为将,不听,将屠昼邑,蠋不从而缢死,齐大夫闻之,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乃相聚如莒,求诸子立为襄王,卒以齐反燕,尽复其故地。节义之感人若此也。使淮南而杀黯,则汉之群臣激于义愤者,岂后于齐之士大夫?必不置淮南于地上,此所以逆折其奸萌也。或曰:「何武言卫青在位,淮南寝谋,直畏青之善战尔,非惮黯也」。曰:淮南诚畏青,不过欲刺之,非惮其义而不敢发也。严助谓黯居官任职,无以踰人,然至其辅少主守成,虽自谓贲育,不能夺也。武帝亦然助言,断然曰:「古有社稷臣,至于汲黯近之」。黯之节义,素信乎汉之君臣矣。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见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于见黯,不冠不见也。观武帝待遇之轻重,则二人之优劣断可知矣。虽然,孔文举以绝人迈往之气,秉义正己,立乎垂尽难支之朝,高言谠论,屡挫奸锋,其英烈之概视黯岂少贬哉?卒为操诛,无救汉败,何也?人心尚存,义士易为力;人心已去,义士难为功。节义之与人心,更相为用者也。东汉党锢之祸,忠臣节士骈颈就诛,暴虐之政流毒四海,民心之离汉久矣,君子于此,不屈其节,以身殉国家之难,虽不能救危亡于一时,亦足以立名节于万世,其视陈群、华歆之徒,犹粪土尔。吾以二子立节同而成功异,恐后人有惑焉,故以其时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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