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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体(二)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六、《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五、《南宋文范》卷五七
言治者皆知以固根本为先。
根本不固,诚国之深忧也,然不其所以害根本安在而谋去之,徒曰吾欲固根本云者虚语也。
犹之养生者,孰不曰先养元气
元气养生者所当先也,然今有积病心腹不治痼疾日夜消耗寇贼元气未有方术可以除之,虽使吐故纳新,葆神鍊气之术毕试,元气不可得而养也。
方今大兵革以𢦤天下之命,无大诛戮以动天下之怨,无大兴役以劳天下之力,其所以𢦤害天下根本者,果安在乎?
愚谓在于穷民之财而已
尝考本朝宽厚之政,虽三代无以远过,而理财之浚,乃独甚于秦汉而下者。
商君之于秦也,不过使民务本业,耕织以谋富强尔,后世犹以功利而羞称之;
耕桑者,反困于重敛不获本业矣。
桑、孔之于汉也,不过盐铁榷酤以佐军兴尔;
今之盐铁榷酤笼取苛密,又大酷于初矣。
以唐较之,两税,唐之贪法也,五代繁重,已非唐旧;
今之两税,阴增巧取,又不知其几倍于唐。
唐漕东南米豆关中不过四十万石;
曩时江淮入汴者,岁六百五十万,盐利最盛于刘晏也,岁不过六百万缗,而熙宁以后,岁二千馀万。
茶税始刻于唐也,岁不过四十万缗;
景德初三岁之入七百馀万,大率总一岁正赋之最,几六倍于唐之数,而和买免役经总,皆前世所无也,而数入倍于正税
然当全盛时天下已困于苦匮不支犹且钩剥纤末,頫拾仰取,凡衰陋褊迫之策,管、商桑、孔之所羞鄙而不为者,悉为之矣。
此其故何也?
曰:非有司之罪也,势也,势使之然。
兵农虽分,兵犹出于农也,汉之材官蹶张骑士,皆郡国之民耳。
长征之兵,不过彍骑神策、卫兵,遇有调发,而丁壮之民皆备征伐
国家无事时,坐而衣食于县者,常百万也。
汉察孝廉大郡不过二人,尚亡应书者;
唐进士最盛,岁不过三十馀人
三岁一举士,辄至数百。
二千石任职三岁,姑任一子
奏补入官者,每郊数百,军功入流特奏之冗不预焉。
汉初遗匈奴不过千金,唐藉突厥以兴,故厚为之赂,而旋以擒灭;
国家盛时岁遗西北缯币者,常以百万。
汉之宗子自王降而侯,侯降而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
国家亲疏,皆养于县其后复授环卫于是廪禄之费多于百官,又三岁一郊,而大赉中外,以差受赐,所费万亿帑廪为之一空
此数者,皆耗财之源,而前世未有所以取财之浚尤盛于前世也。
呜呼
秦汉何以为国乎?
郡县催科一按旧籍,虽无加赋之名,而一缣之入,不啻于两缣;
一斛之输,或赢三斛
民日以削,利日以侵。
此病不治,人愁国惫,凛凛未知底止欲根本之固,其可得耶?
为今之计,将更求丰财之说乎,盍亦反而其所费财者而图之乎?
假令仍今赋敛之政不为之少损,以纾斯民,亦无以自活矣。
未赡无涯之费,而更无宽恤之策,是东野之御已穷而复鞭其后也。
财赋之数极于斯矣,惟大立制度以为经久之计。
乘舆之奉,宫禁嫔御之用,宗室戚里之泽,秩禄赐予之目,百官庶府之数,入仕法,阉官杂流之秩,工技营造章程,戎械马政利害兵籍军功廋隐,降胡荒伧浮冗一切去其蠹敝有根冗者,而撙节之以趋乎约。
抚养战士储偫边计之外不以一毫不急之费而耗生民膏血
朝廷财用之权,一切归之有司,使推见出入盈缩足以相通而后储其赢。
凡省所下于郡县,使于常赋应办,而州县因之,巧为科歛以应上需之外,而又取其羡以供郡县间妄用,而一切峻为之禁,使就法度
如此庶几民可少瘳,国可以纾乎!
或曰:「裁损浮冗尝试愿治之初,而不效矣」。
曰:非策之不效,行之不力也。
且以祖宗之事概之。
公主宫中,俸不过月五千,其馀后宫大抵皆薄,宫人所服但皂绨
度支宫中之俸,月几四百万矣。
近侍不过刺史,又其后不过留后,而俸有或止于七百者;
或一超拜四使而此不行,华居厚奉往往极于豪靡矣。
西北守将强寇对垒,各十馀年,位不过防团未尝迁官移镇之宠。
今诸将平居汗马之功,而援节建旄者相继
阁职国初不过三五员,其后又以七人为限
此以勋旧,赏战勇也;
权戚之家,可以夤缘而得者日以猥多
书殿内阁庆历间不过十员,以为除授太广;
执政从臣骤迁骤罢,率得美职而去。
一岁任子之数,千牛斋郎、宅员不过十数宰相执政只赐子一官,此建隆法也;
今之奏荫猥冗未尝限也。
宗室近属初授不过殿直供奉,非遇异恩不迁,此景祐以前也;
今之疏属冗食非任职者,皆计岁而迁也。
若此类者,纵未如祖宗之旧,亦在所当损也。
向者不过卿、监郎、曹数员而止耳,外台官属十百而止耳,百司岁月赏格而止耳,其大若宫掖贵戚者,置不敢议也。
譬啜药者,恶其苦口不能及剂,欲已百年之疾者,其不效固宜也。
曰:「举一切浮费而削之,固便于国矣。
如咈众贾怨何」?
曰:昔嘉祐减例,治平磨勘之限,熙宁宗子受官之岂不咈世戾俗乎?
当时力行之,亦莫敢议,诚事极势既,则当反也。
今民穷矣而上不知,国空矣而费不止,忽有水旱边鄙之忧,殆将溃裂四出矣,宁可避患偷安岁月,而不为之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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