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固本疏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重淮。夫所谓重淮者何?臣尝论之曰:有三镇然后能守河,有两淮然后能守江。江之恃两淮,如河之恃三镇,皆所以藩篱其外而扃鐍于内。自渡江以来,强邻悍敌相与隔藩墙而分尔汝,盖无岁而不有疆埸之警,然建康未尝聆西北金革之声,而长江未尝染西北戎马之气。虽苻坚倾天下之锋而尽锐于一掷,卒阻于淝水而止。宋文帝与佛狸相抗,彼佛狸之师非脆敌矣,冲荡飘忽,一旦而临瓜步,遂与建康相望,然逡巡退避,若不可以终日。故臣以为晋之所以能保江左者,以两淮有以当其前;佛狸之所以不能越瓜步者,以两淮有以邀其后。国家渡江之初,迹未著而心未安,是故有两淮而不能守。和亲之后,誓已定而约已明,是故有两淮而不敢守,然不能蔽淮终不可蔽江。今沿江之屯有四:一军驻鄂州,一军驻池州,一军驻建康,一军驻镇江。平居无事,形联气接,可以当冲要而塞孔道。一旦有急,上下数千里,聚之则不遍,散之则不多,故臣以为蔽江莫先于蔽淮。非以为淮之果可以蔽江也,缀之于前而待之于后,则守之也固而应之也閒。盖军旅之中,一夫被重铠,一夫被单铠,被重铠者一铠洞则一铠存,而被单铠者一铠洞则肌肤切矣。然而今日之计,有蔽江之实而无蔽江之名,有蔽江之实则我得利,无蔽江之名则彼不惊,此不可以不熟讲也。今两浙州郡之卒亡者不捕而在者无几,是故有其籍而无其名,所以供官吏、卫府库、递邮传者举不能备数。如是则莫若以给役之名而增州郡之卒,小州五百人,大州倍之。今之两淮地旷人稀而郡县孤弱,是以有冒禁通茶之商出没乎其间,发源于江西而波流于江北,盖尝震动郡县,力不能制。如是则莫如以禦盗之名而增巡检之土兵、尉司之弓手,小寨土兵二百人,大寨倍之,小县之弓手百人,大县倍之。一路有几州,一州有几县,一县有几寨,诚能皆勇锐悍敏之夫,属之以戈矛弓矢之法,而示之以坐作进退之节,诱之以赏,惩之以罚,不出五年,则精兵可以所在而有。此可谓我得其利而彼不惊者也。陛下若以臣之言为然,则密谕两淮之计臣,可以损其馈军之数而留之以为养土兵之资,则两淮不为无用,而缓急可以缀敌,长江不为无助,而仓卒得以为备。盖天下之事不可使庸夫处之,庸夫处之则坐安而待衅;不可使褊夫处之,褊夫处之则张皇而生变。惟夫缓不为庸,急不为褊,然后能收冥冥之功。是臣之策也。
二曰重蜀。夫所谓重蜀者何?臣尝论之:蜀之常势非盗贼窃发、蛮夷侵扰之为可忧,而将帅专制之为可畏。自古蜀之盗贼惟公孙述、李雄崛起于闾阎草野之中,猖狂僭窃,以干正朔。盖其适逢大乱之世,自李宝、张忠之败,罗尚之死,而朝廷不复有一戈一戟入剑阁,纵横飘忽,听其所往而莫之限。故此二人者前无所忌,后无所顾,得以坐成割据之势。其馀如汉之马相、赵祇,晋之谯纵,本朝之王均、李顺,皆不旋踵而扑灭。唐自天宝以后,蜀岁被南诏之扰,盖尝一至成都而不能居,又尝再犯而不能入,然卒以奔败而远遁。故臣以为盗贼窃发、蛮夷侵扰不为蜀忧,何者?主客之势然也。今夫蜀地险阻而离隔,其人柔忍而朴厚。惟其地险阻而离隔,虽有盗贼卒起于其间,而首尾肘腋不能以相应,故其心摇。蛮夷无故而深入,则断续先后不能以相入,故其势孤。心摇者易散,势孤者难立,可以为一时之扰,而不可为久远之患。至于柔忍朴厚之人,呼之则来,招之则应,有奸雄桀勇之夫而专制乎其上,浸淫渐渍,久而必至于为害。故唐之崔宁、韦皋,皆积屡岁之久,遂拥兵擅利,以抗朝廷。梁之王建、后唐之孟知祥,亦皆先恢拓其腹心,而长养其羽翼,一旦反目,而从容谈笑,坐得数千里之地。小而为崔、韦,大而为王、孟,久而制蜀,未有不然者。此臣之所以为今日之虑也。今之制蜀者,其初始有一时之功,栽培涵养,而遂有不可拔之势,兄弟之相承,支党之相联,吏之奉承其风旨,民之习熟其名字也,盖已久矣。夫平居无事,彼犹肯以虚名奉我,我得以虚名役彼,彼不幸有摇足之变,则虚名有不可施而实祸将生。盖臣以为杜鸿渐择其所畏,假之以兵而布之列郡,以扼其势而制其奸;安重诲纳京师之兵,扼蜀之腹心,以幸其有所惮而不敢动,而不知圉虎豹于一闲,跳跄奋齧,乃所以趣其斗,拟刃于人胸,手足不疾应者,未之有也。鸿渐之策是圉虎豹于一闲,而重诲之策则拟刃于其胸也,故二策之在今日,皆有所不可行,何者?将以销变而反以生变,非朝廷之利也。臣愚以为镇静而不惊,宽缓而不迫,久远而有利者,莫若厚恤二川之民,于常赋之外时有所蠲除其征需,于常佣之外时有所宽简其力役。间遣使者发德音,下明诏、丁宁委曲,为之训辞,而深恤其疾苦。盖朝廷之待巴蜀必有以大过于江淮闽浙湖广之民,而后有以大慰巴蜀之心,使其常有不能忘朝廷之心,则缓急之际,斯有不忍负朝廷之意。夫如是,则将帅能有兵而不能有民,有兵而不能有民,则可以为患而不可为大患。今两川之民外资边屯,内供朝廷,以臣度之,盖必有重困者。纵而不收,恐为专制者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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