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举能疏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雪山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宽大臣。夫所谓宽大臣者,何也?臣尝论之曰:古之大臣其操心也不危,其临事也不忌,是以优游閒散而能有所建立。夫使大臣而下比小吏,瑟缩踧踖,常若有所掣其肘而履其足者,左顾右盼,惟恐他人得以短长是非而议其后,坐于庙堂,凛然燕之巢幕也。当是之时,惟夫无能不才慕恩宠、保爵位之人,然后能腼颜安据乎其上。而奇杰大度之士,以有为之才而束之小吏之律,则亦褰裳而去,有所不顾者。故夫天子之于大臣,使其施为措置不尽拘于绳墨规矩之内,间有所斡旋提挈,以詟天下之情。夫既为天子之大臣,则当开胸露臆,以与天子共推无疑之心,不可为曲廉细谨,以自免于众人之议而侥倖于久安。而不夺夫曲廉细谨,非所以为大臣体也,其贤不过为张禹、孔光,而不肖者乃至于苏循、赵涉。夫其开胸露臆而无所疑,其上者遂为伊尹、周公,而下亦不失为杜黄裳、李德裕。天下徒见夫王莽、杨坚之流盗权而取国,以谓凡为大臣者举不可以有所为,而不知王莽、杨坚之流固不世世有也,如是则拱手卷舌而已矣。盖昔者尧舜之咨四岳,曰:「孰能乂水也」?四岳曰:「鲧可」。曰:「孰能巽朕位也」?四岳曰:「舜可」。夫鲧之方命圮族,虽尧、舜亦度其不可用,而四岳乃以甚不肖之人而猥充至重之责,自今视之,必曰是误国也。举天下而予人,岂细事哉,而四岳遽以在下匹夫而上居天子之正位,自今观之,必曰是非所当言也。盖古之君臣相与忘机于形迹之外,小过不责,大言不怒,然后能济天下之功。今之大臣何其甚谨也!平日之论荐者,才气雄浑足以任重而道远者何人也,议论慷慨足以筹安而虑危者何人也,干局明练足以剸繁而解纷者何人也?以臣观之,非雕章绘句而取科第,则守己畏事而省过失者也。夫雕章绘句而取科第,君子谓之陋儒;守己畏事而省过失,君子谓之庸夫,非天子大臣所宜论荐也。然此二流者虽不足以立事,亦不足以累人,大臣论荐而出此,无乃取其不足以累人,而不恤其不足以立事欤?惧马之奔蹶而求其无奔蹶者可矣,取偶马乘之,曰吾惧其奔蹶也,不亦太过矣乎!臣非敢妄诋大臣之论荐也,然虑其操心太危,临事太忌,而偶马得至乎其间也。欲使大臣操心不危,临事不忌,则莫若陛下少宽假之,略其小失而责之以大纲。使大臣稍稍释去负背之芒刺,从容伴奂,措意于法律之外,而专搜天下英伟豪杰之才,必不敢徒为论荐,以虚文而塞上意。臣愚以谓小有所肆者,乃大有所畏也。
二曰制私情。夫所谓制私情者,何也?臣尝论之曰:古者才则进,不才则退,举天下之才而其进退举不出于此两者。而今进退才与不才,俱无预乎其间。古者士大夫皆涵养酝酿于学校之中,司徒之所谓选士,则士之秀者也,学之所谓进士,则造士之秀者也,司马之所谓辨论官材,则又进士之贤者也。天下之士萃而奔走于天子之爵禄,惟其秀且贤者得之,秀者异于人,贤者过于人之谓也。至于东寄而西棘不得被中华之衣冠,而与魑魅为伍,则皆恬于为恶而不变者也,夫是之谓有才者进不才者退。自后世才与不才混并为一,而所谓进退者惟其有力无力而已。有力者不患其不才,而无力者虽有才而不济,是故爵禄之公器而集乎权势之私门,此其势然也。盖制私者不强其势而反之正,而使平其势而不趋乎偏,故祖宗所为举荐之格者,所以均天下进退之势也。今之法大略自迪功推而上之必三削而后迁,谓之关升;自从政推而上之必五削而后迁,谓之改官。而其上所当举荐之人以章计之岁有定数,以人计之岁有定员,如是而后有力者有所格而不得骋,而无力者亦得以驯致而序进。臣故曰祖宗所以均天下进退之势也。自今观之,进退之势初未尝均,非法之有弊也,法为人所胜也,非人之能胜法也,人为情所胜也。凡人之情有所畏则有所迫,有所爱则有所牵,迫者、牵者交胜,则天下之公法徇于一人之情,有不得不然者。今夫某人操某人之书而谒于某人,此必有所挟也,挟之愈重,则应之愈速,谓之应副其求者。又如执券之取偿,其应之也如取诸怀而予之也。有某章而不敢用,有某人而不敢举,曰后将无以应权势之请也,谓之准备。宁忍而不发,以俟夫急而应也。某人祷某人而求荐某人,则某人亦祷某人而求荐某人,谓之换易。内有不酬,从而为辞曰:「某人债未偿也」。或委某人而治某事,则先令之曰:「某事集则以某章荐」。或以某人营某物,则阴嘱之曰:「某物至则以某章荐」。谓之酬劳。有不如其所欲,不特不荐而已,又加以罪焉。夫是四弊者,举内外流之失也。臣尝谓应副之弊、准备之弊是生于畏而有所迫,换易之弊、酬劳之弊是生于爱而有所牵。臣愚欲望陛下明谕当荐举之人,举某人则列其实,曰臣以某事而举某人也。既以名闻,则京秩而上付之给舍,京秩而下付之都司,是其所以然而駮其所以不然,既定则付之御史以按其奸。此其事虽繁,然可以制人畏爱之私情,庶几有所惮而不至于大纵。今某之论曰是无益也。植藩篱,固扃钥,虽未足以禦盗,不犹愈于撤藩篱而启扃钥,以听其自至者哉!是谓之无益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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