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吴晦叔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南轩集》卷二九
《遗书》云:「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又曰:「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不善。若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夫性也,心也,情也,其实一也,今由前而观之,则是心与情各自根于性矣;由后而观之,则是情乃发于心矣。窃谓人之情发,莫非心为之主,而心根于性,是情亦同本于性也。今曰「若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然则既发之后,安可谓之无心哉?岂非情言其动,而心自隐然为主于中乎?又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若发得是善,固可为善,脱有不善,如何为善哉?是皆可疑也。此精微处望明赐剖析。又曰:「人须知自慊之道」。自慊者无不足也。若有不足,则张子所谓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也。此「有外之心」,与《礼经》「以其外心也」,与文定《春秋传》云「心不外者,乃能统夫众理」皆不同,岂非本心未莹,犹有人心者乎?抑怀不足之意乎?
自性之有动谓之情,而心则贯乎动静而主乎性情者也。程子谓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者,盖就发上说,只当谓之情,而心之所以为之主者固无乎不在矣。孟子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者,若训顺(弗克若天之若。)。人性本善,由是而发,无人欲之私焉,莫非善也,此所谓顺也。情有不善者,非若其情故也。无不足者,天理之安也,本心也。若有不足,则是有所为而然,杜撰出来,此人欲也,有外之心也。
规正韦斋意思有偏,诚为确论。山间同志亦颇有此叹者。如孟子云凡有四端于我者,皆知扩而充之,岂可欲救一时之偏胜而自堕于一偏?并令人不知有仁字而为学乎?岂非略于省察之过乎?若使人敬以致知,不妨其为是也。若不令省察苗裔,便令培壅根本,夫苗裔之萌且未能知,而遽将孰为根本而培壅哉?此亦何异闭目坐禅,未见良心之发,便敢自谓我已见性者?故胡文定公晓得敬字便不差也。明道说曾子告孟敬子之语诚是坦明,所谓于公字上研究仁字为最近,信然,公则能爱矣。
不知苗裔,固未易培壅根本,然根本不培,则苗裔恐愈濯濯也。此话须兼看。大抵涵养之厚,则发见必多;体察之精,则本根益固。未知大体者,且据所见自持(如知有整衣冠、一思虑,便整衣冠、一思虑,此虽未知大体,然涵养之意已在其中。),而于发处加察,自然渐觉有功。不然,都不培壅,但欲省察,恐胶胶扰扰,而知见无由得发也。「敬以致知」之语,「以」字有病(前书中已见此语,未及奉报。),不若云「居敬致知」。公字只为学者不曾去源头体究,故看得不是。观元晦亦不是略于省察,令人不知有仁字,正欲发明仁字。如说爱字,亦是要人去所以爱上体究,但其语不容无偏,却非闭目坐禅之病也,更幸思也。
《程子语录》云:「复非天地之心,复则见天地之心」。兹乃道非阴阳,所以阴阳者道也,理明辞莹,无可疑者。而于其后又云:「复其见天地之心。一言以蔽之,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于《易传》亦云:「一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如此,则是以一阳为天地之心,大于前言相戾,甚非「反复其道,七日来复」之旨也。望为精剖,以祛所疑。
《易传》所谓「一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此语言近而指远,甚为完全,盖非指一阳而言也,言「一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细味之可见。「一言以蔽之,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不知在《遗书》中甚处,检未见,但见《微言》中载此句,而文亦不备,便中幸详示谕,当更思之耳(毕竟觉得此语未安。)。「反复其道,七日来复」,不知晦叔如何说?
明道云:「道即性也,若道外寻性,性外寻道,便不是」。又尝曰:「扬雄规模窄狭」。道即性也,言性已错,更何所得?夫二人之品固不可同日而语,然其说则一,而其义所以不同者何也?
「道即性也」,此明道先生语,扬雄初无此语也。后段文意乃是谓道即性也,扬雄既不知性,则于道更何所得耳。
子文、文子之事,圣人以清、忠目之,就此事言,只可谓之清、忠,此《洙泗言仁》之所极是也。然《遗书》有谓圣人为之亦只是清、忠,兹又不能无疑。夫圣人无一事之非仁,而乃云尔,何也?又况程子于博施济众之下,乃云今人或一事是仁,亦可谓之仁,至于尽仁道亦谓之仁,此通上下言之也,则又与忠、清之说不同,请为明之。
《遗书》中之意,大要以为此事只得谓之清、忠,然在二子为之,曰忠曰清而止矣,仁则未知也。在圣人事或有类此者。以其事言,亦只得谓之清、忠,然而所以然者,则亦不妨其为仁也。如伯夷之事,虽以清目之,亦何害其为仁乎?看先觉说话,切忌执杀,不知如何?
程子云:「视、听、思、虑、动、作,皆天也,但其中要识得真与妄耳」。伯逢疑云:「既是天,安得妄」?某以为此六者,人生皆备,故知均禀于天,但顺其理则是真,违其理则是妄,即人为之私耳。如此言之,知不谬否?
有物必有则,此天也,若非其则,则是人为乱之,妄而已矣。只如释氏扬眉瞬目,自以为得运用之妙,而不知其为妄而非真也。此毫釐之间,正要辨别得。如伯逢病正在此耳,所答之语,大意已得之。
《西铭》:「天地之帅吾其性」。帅有主宰之义,不曰心而曰性,何也?
帅是统率之意,原本而言之,谓之性则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