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氏论(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九
或问:「子之言释氏之术原于庄子承蜩削鐻之论,其有稽乎」?朱子曰:「何独此哉,凡彼言之精者,皆窃取庄列之说以为之。宋景文公于《唐书》李蔚等传既言之矣。盖佛之所生,去中国绝远;其书来者,文字音读皆累数译而后通;而其所谓禅者,则又出于口耳之传,而无文字之可据,以故人人得窜其说以附益之,而不复有所考验。今其所以或可见者,独赖其割裂装缀之迹犹有隐然于文字之间而不可掩者耳。盖凡佛之书,其始来者,如《四十二章》、《遗教》、《法华》、《金刚》、《光明》之类,其所言者不过清虚缘业之论,神通变见之术而已。及其中间,为其学者如惠远、僧肇之流,乃始稍窃庄列之言以相之,然尚未敢正以为出于佛之口也。及其久而耻于假借,则遂显然篡取其意而文以浮屠之言。如《楞严》所谓自闻,即庄子之意,而《员觉》所谓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当在何处,即列子所谓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者也。凡若此类,不可胜举。然其说皆萃于书首,其□□无以继之,然后佛之本真乃□。如结坛诵咒、二十五轮之类,以至于大力金刚、吉盘茶鬼之属,则其粗鄙俗恶之状,校之首章重玄极妙之指,盖水火之不相入矣。至于禅者之言,则其始也,盖亦出于晋宋清谈论议之馀习,而稍务反求静养,以默證之,或能颇出神怪,以衒流俗而已。如一叶五花之谶,只履西归之说,虽未必实有是事,然亦可见当时所尚者止于如此也。其后传之既久,聪明才智之士或颇出于其间而自觉其陋,于是更出己意,益求前人之所不及者以阴佐之,而尽讳其怪幻鄙俚之谈。于是其说一旦超然真若出乎道德性命之上,而惑之者遂以为果非尧舜周孔之所能及矣。然其虚夸诡谲之情,险巧儇浮之态,展转相高,日以益甚,则又反不若其初清虚静默之说,犹为彼善于此也。以是观之,则凡释氏之本末真伪可知。而其所窃,岂独承蜩削鐻之一言而已哉!且又有一说焉,夫佛书本皆胡语,译而通之,则或以数字为中国之一字,或以一字而为中国之数字。而今其所谓偈者,句齐字偶,了无馀欠。至于所谓二十八祖传法之所为者,则又颇协中国音韵,或用唐诗声律。自其唐之稍黠,如惠洪辈者,则已能知其谬,而强为说以文之。顾服衣冠、通今古,号为士大夫,如杨大年、苏子由者,反不悟而笔之于书也。呜呼!以是推之,则亦不必问其理之是非,而其增加之伪迹状明白,益无所逃矣。宋公之论信而有證,世之惑者于此其亦可以少悟也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八。)!
缺处右引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