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胡伯逢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六
昨承喻及知仁之说,极荷开晓之详。然愚意终觉未安。来谕大抵专以自知自治为说,此诚是也。然圣人之言有近有远,有缓有急。《论语》一书,言知人处亦岂少耶?大抵读书须是虚心平气,优游玩味,徐观圣贤立言本意所向如何,然后随其远近浅深、轻重缓急而为之说,如孟子所谓以意逆志者,庶乎可以得之。若便以吾先入之说横于胸次,而驱率圣贤之言以从己意,设使义理可通,已涉私意穿凿而不免于郢书燕说之诮;况又义理窒碍,亦有所不可行者乎。窃观来教所谓「苟能自省其偏,则善端已萌。此圣人指示其方,使人自得,必有所觉知,然后有地可以施功而为仁」者,亦可谓非圣贤之本意而义理亦有不通矣。熹于晦叔、广仲书中论之已详者,今不复论。请因来教之言而有以明其必不然者。昔明道先生尝言,凡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亦可以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若如来教之云,则自不必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第即夫怒而观夫怒,则吾之善端固已萌焉而可以自得矣。若使圣贤之门已有此法,则明道岂故欲舍夫径捷之涂而使学者支离迂缓以求之哉?亦以其本无是理故尔。且孟子所谓「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者,正谓精思力行,从容涵泳之久,而一日有以泮然于中,此其地位亦已高矣。今未加克复为仁之功,但观宿昔未改之过,宜其方且悔惧愧赧之不暇,不知若何而遽能有以自得之邪?有所知觉然后有地以施其功者,此则是矣。然「觉知」二字,所指自有浅深。若浅言之,则所谓觉知者亦曰觉夫天理人欲之分而已。夫有觉于天理人欲之分,然后可以克己复礼而施为仁之功,此则是也。今连上文读之而求来意之所在,则所谓觉知者乃自得于仁之谓矣。如此则「觉」字之所指者已深,非用力于仁之久,不足以得之,不应无故而先能自觉,却于既觉之后方始有地以施功也。观孔子所以告门弟子,莫非用力于仁之实事,而无一言如来谕所云「指示其方,使之自得」者。岂子贡、子张、樊迟之流皆已自得于仁,而既有地以施其功邪?其亦必不然矣。然熹前说其间亦不能无病(如云为仁浅深之验,观人观己之说,皆有病。),以今观之,自不必更为之说。但以伊川、和靖之说明之,则圣人之意坦然明白,更无可疑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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