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己酉拟上封事淳熙十六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二、《古文集成》卷五九、《文章类选》卷二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四、《朱子奏议》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具位朱熹拜手稽首言曰:臣窃惟皇帝陛下聪明睿智之资,有孝友温恭之德,有宽仁博爱之度,有神不杀之威。
养德春宫,垂二十年,一旦受命慈皇,亲传大宝龙飞虎变御极当天
凡在覆载之间,稍有血气之属,莫不延颈举踵观德听风。
而臣适逢斯时,首蒙趣召,且辱赐对,得近日月之光,感幸之深,其敢无说,以效愚忠之一二?
盖臣闻古之圣贤穷理尽性备道全德其所施为虽无不中义理,然犹未尝少有自足之心。
是其平居所以操存省察而致其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功者,固无一念之间断。
及其身之所履大变革,则又必因是而有以大警动于其心焉所以谨初始而自新也。
伊尹之告太甲曰:「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
又曰:「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
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初生,自贻哲命
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初服,肆惟王其疾敬德」。
盖深以是而望于其君,其意亦已切矣。
今者陛下储贰而履至尊,由监抚而专听断,其为身变革,孰有大于此者?
则凡所以警动其心而谨始自新者,计已无所不用其极矣。
而臣之愚犹窃有惧焉者,诚恐万分一所警动自新之目或未悉举,则衅孽之萌将有作于眇绵之间,出于防虑之外者。
是以辄忘疏贱,而妄以平日私忧过计所及者深为陛下筹之。
则若讲学正心,若脩身齐家,若远便嬖以近忠直,若抑私恩以抗公道,若明义理以绝神奸,若择师以辅皇储,若精选任以明体统,若振纲纪以厉风俗,若节财用以固邦本,若脩政事以攘夷狄凡是十者,皆陛下所当警动自新不可一有阙焉者也。
不胜犬马爱君忧国之诚,辄敢事为之说而昧死以献。
谨条其事如左:
其一,所谓讲学正心者。
闻天下之事其本在于一人,而一人之身其主在于一心
故人主之心一正则天下之事无有不正
人主之心一邪,则天下之事无有不邪。
如表端而影直,源浊而流污,其理有必然者。
是以古先哲王欲明其德于天下者,莫不壹以正心为本。
本心之善,其体至微,而利欲之攻不胜其众,尝试验之。
一日之间,声色臭味游衍驰驱土木之华、货利之殖杂进于前,日新月盛其间心体湛然善端呈露之时,盖绝无仅有也。
苟非讲学之功有以开明其心,而不迷于是邪正所在,又必信其理之在我而不可以须臾离焉,则亦何以得此心之正,胜利欲之私,而应事无穷之变乎?
所谓学,则又有邪正之别焉。
圣贤言以义理之当,察古今之变以验得失之几,而必反之身以践其实者,学之正也。
涉猎记诵而以杂博相高,割裂装缀而以华靡相胜反之身则无实,措之事则无当者,学之邪也。
学之正而心有不正者鲜矣,学之邪而心有不邪者亦鲜矣。
讲学所以正心之要,而学之邪正,其系于所行之得失不可不审者又如此
《易》曰:「正其本,万事理。
差之毫釐,缪以千里」。
圣明留意焉,则天幸甚
其二,所谓脩身齐家者。
闻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
故人主之家齐则天下无不治人主之家不齐未有能治其天下者也。
是以三代之盛,圣贤之君能脩其政者莫不本于齐家
盖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而夫妇之别严者,家之齐也;
齐体于上,妾接承于下而嫡庶之分定者,家之齐也;
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者,家之齐也;
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苞苴不达请谒行者,家之齐也。
闺门之内,恩常掩义,是以虽以英雄之才,尚有困于酒色、溺于情爱不能自克者。
苟非正心脩身,动由礼义,使之有以服吾之德而畏吾之威,则亦何以正其宫壸,杜其请托,检其姻戚而防祸乱之萌哉?
《书》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传》曰:「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
道之衰,莫不始乎梱内」。
圣明留意焉,则天幸甚
其三,所谓便嬖以近忠直者。
臣闻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白沙在泥,不染而黑。
贾谊之言曰:「习与正居之不能无正,犹长于齐之地,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居之不能不正,犹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是以古之圣贤脩身治人者,必远便嬖以近忠直,盖君子小人如冰炭之不相容薰莸之不相入
小人进则君子必退,君子亲则小人必疏,未有可以兼收并蓄不相害者也。
能审乎此以取舍,则其见闻之益、薰陶之助,所以邪僻之防、安义理之习者自不能已,而其举措刑赏所以施于外者无偏陂之失。
一有不审则不惟其妄行请托窃弄威权有以害吾之政事,而其导谀薰染使人不自知觉而与之俱化,则其害吾之本心正性又有不可胜言者。
然而此辈其类不同,盖有本出下流不知礼义而稍通文墨者,亦有服儒衣冠叨窃科第,而实全无行检者。
是皆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
苟非心正身脩,有以灼见情状臭恶可恶,则亦何以远之而来忠直之士、望德业之成乎?
诸葛亮有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小人、远贤臣此后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叹息痛恨桓灵也」。
本朝大儒程颐元祐间进言于朝,以为人主当使一日之中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可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此皆切至之言也。
后主不能用亮之言,故卒以黄皓陈祗亡其国。
元祐大臣不能白用说,故绍圣元符之祸至今言之犹可哀痛
前事不远,惟圣明留意焉,则天幸甚
其四,所谓私恩以抗公道者
闻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故王者三无私以劳于天下,则兼临博爱廓然大公,而天下之人莫不心悦而诚服
傥于其间复以新旧而为亲疏,则其偏党之情、褊狭之度固已使人憪然不服之心,而其好恶取舍又必不能中于义理,而甚则至于沮谋败国,妨德乱政,而其害有不可胜言者。
左右厮役横加官赏宫府寮属例得褒迁,固不问前例是非而或者又不问有无,此固旧事之失而不可以不正
况今又有蚤怀奸心、预自凭结者,又将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而不顾其仰累于圣德
妒贤嫉能,禦下蔽上,而不忧有害于圣政也。
不有以深抑私情,痛加屏绝,则何以明公道而服众心,革宿弊而防后患乎?
唐太宗之责庞相寿曰:「我昔为王,为一府作主
今为天子,为四海作主
四海作主不可偏与一府恩泽
重位,必使为善者皆不用心」。
为此也。
又况有国家者,当存远虑,若汉高祖之戮丁公,我太祖之薄王溥,此其深识雄断,皆可以为后圣法
圣明留意焉,则天幸甚
其五,所谓明义理以绝神奸者。
闻天显道,厥类惟彰。
作善者降之百祥,作不善者降之百殃
是以人之祸福,皆其自取未有不为善而以谄祷得福者也,未有不为恶而以守正得祸者也。
而况帝王之生,实受天命以为郊庙社稷神人之主,苟能脩德行政康济兆民,则灾害之去,何待于禳,福禄之来,何待于祷?
如其反此,则获罪于天,人怨神怒,虽欲辟恶以来贞人,亦无所益。
又况先王制礼,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报本享亲,皆有常典牲器时日,皆有常度,明有礼乐,幽有鬼神一理贯通,初无间隔
苟礼之所不载,即神之所不享。
是以祭非其鬼,即为淫祀
淫祀无福,经有明文,非固设此以禁之,乃其理之自然不可得而易也。
其或恍惚之间,如有影响乃是无所主,妄有忧疑,遂为巫祝妖人乘间投隙,以逞其奸欺
诳惑之术既行,则其为祸又将无所不至
古今以此坐致亡者,何可胜数?
其监盖亦非远。
苟非致精学问,以明性命之理,使此心洞然无所疑惑,当有即有,当无即无,则亦何据以秉礼执法而绝妖妄之原乎?
先王之政,执左道乱政,假鬼神以疑众者,皆必诛不以听,其虑深矣。
然《传》有之:「明于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怪
明于万物之情者,不可罔以非类」。
则其为妄,盖亦不甚难察。
圣明留意焉,则天幸甚
其六,所谓择师傅以辅皇储者。
臣闻贾谊作《保傅传》,其言有曰:「天下之命系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谕教与选左右
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太子正天下定矣」。
天下至言万世不可易之定论也。
至论所以教谕之方,则必以孝礼义为本,而其条目之详,则至于容貌词气之微,衣服器用之细,纤悉曲折,皆有法度
一有过失,则史书之策,宰撤其膳,而又必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诗史书,工诵箴谏,士传民语,必使至于化与心成中道若性,而犹不敢怠焉。
其选左右之法,则有三公之尊,有三少之亲,有道有充,有弼有丞。
上之必得周公太公召公史佚之流,乃胜其任,下之犹必取于孝弟博闻有道术者
不幸一有邪人厕乎其间,则必逐而去之。
是以太子朝夕所与居处出入左右前后无非正人,而未尝一恶行。
三代君所有道之长,至于累数百年不失天下也。
之时,固已病于此法之不备
然考孝昭之诏,则犹知诵习之所言而有以不忘乎先王之意。
降而及于近世,则帝王所以教子法益疏略矣。
其所以教者不过记诵书札之工,而未尝开以仁孝礼义之习。
至于容貌词气衣服器用,则虽极于邪侈未尝有以裁之也。
寮属具员而无保傅之严,讲读备礼而无箴规之益,至于朝夕所与出入居处亲密无间者,则不宦官近习埽除趋走之流而已
夫以帝王之世,当传付之统,上有宗庙社稷之重,下有四海烝民,前有祖宗垂创之艰,后有子孙长久之计,而所以辅养具疏如此,是犹家有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而委之衢路之侧、盗贼之冲也,岂不危哉?
《诗》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
贻厥孙谋,以燕翼子」。
圣明留意焉,则天幸甚
其七,所谓精选任以明体统者。
闻人主以论相为职,宰相以正君为职,二者各得其职,然后体统正而朝廷尊,天下之政必出于一,而无多门之弊。
苟当论相者求其适己而不求其正己,取其可爱不取可畏,则人主失其职矣。
当正君者不以献可替否为事,而以趋和承意为能,不以经世宰物为心,而以容身固宠为术,则宰相失其职矣。
二者交失其职,是以体统不正纲纪不立,而左右近习得以窃弄威权卖官鬻狱,使政体日乱,国势日卑。
虽有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上下嬉,亦莫知以为虑者。
可不察其所以然者而反之,以汰其所已用而审其所将用者乎?
选之以其能正己可畏,则必有以自重之士,而吾所以任之不得不重。
任之既重,则彼得以尽其献可替否之志而行其经世宰物之心。
而又公选天下直谅敢言之士,使为台谏给舍,以参其议论,使吾腹心耳目之寄常在于贤士大夫不在群小陟罚臧否之柄常在廊庙不出私门如此而主威不立国势不彊,纲维不举刑政不清民力不裕,军政不脩者,臣不信也。
《书》曰:「成王畏相」。
《语》曰:「和臣不忠」。
且以唐太宗聪明英特号为身兼将相,然犹必使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施行
盖谓理势当然,有不可得而易者。
圣明留意焉,则天幸甚
其八,所谓振纲纪以厉风俗者。
臣闻四海之广,兆民至众,人各有意,欲行其私。
而善为治者,乃能总摄整齐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者,则以先纲纪以持之于上,而后风俗以驱之于下也。
何谓纲纪
贤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也。
何谓风俗
使人皆知善之可慕而必为,皆知不善之可羞而必去也。
纲纪所以振,则以宰执秉持不敢失,台谏补察无所私,人主又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于上而照临之。
是以贤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必赏有罪者必刑,而万事之统无所缺也。
纲纪既振,则天下之人自将各自矜奋更相劝勉以去恶而从善,盖不待黜陟刑赏一一加于其身,而礼义之风、廉耻之俗已丕变矣。
至公之道不行于上,是以宰执台谏有不得人黜陟刑赏多出私意,而天下之俗遂至于靡然不知名节行检之可贵,而唯阿软熟奔竞交结之为务。
一有端言正色其间,则群讥众排,必使无所于斯而后已。
此其形势,如将倾之屋,轮奂丹雘,虽未觉其有变于外,而材木之心已皆蠹朽腐烂不可支持矣。
苟非自圣志,洒濯其心而有以大警敕之,使小大之臣各举其职,以明黜陟,以信刑赏,则何以振已颓之纲纪而厉已坏之风俗乎?
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贾谊尝为汉文诵之,而曰:「使管子愚人也则可,使管子而少知治体,是岂可不为寒心也哉」?
二子言明深切,非虚语者。
圣明留意焉,则天幸甚
其九,所谓节财用以固邦本者。
臣闻先圣之言治国,而有节用爱人之说。
国家财用皆出于民,如有不节用度有阙,则横赋暴敛必将有及于民者。
虽有爱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泽矣。
是以将爱人者必先节用,此不易之理也。
国家五季之弊,祖宗创业之初,日不暇给未及大为经制,故其所以取于民者,比之前已为过厚
重以熙丰变法颇有增加,而建炎以来地削兵多,权宜科须又复数倍,供输日久民力已殚。
间者路上供多入内帑是致户部经费不足,遂废祖宗破分之法,而上岁额必取十分登足而后已。
期限迫促科责严峻监司州县更相督迫,唯务自宽己责,何暇更察民情
捶挞号呼,有使人不忍闻者。
州县岁入作上起发,则又于额外巧作名色寅缘刻剥,此民力所以大穷也。
其所以至此,虽云多是赡军,然内自京师,外达郡邑,上自宫禁下至胥徒无名浮费,亦岂无可省者?
窃计若能还内帑之入于版曹,复破分之法于诸路,然后大计中外冗费之可省者,悉从废罢,则亦岂不少有所济?
而又择将帅、核军籍、汰浮食、广屯田因时制宜大为分别,则供军不赀之费庶几亦可减节,而民力之宽于是可议矣。
此其事体至大,而纲目丛细,类非一言之可尽。
今亦未暇尽为陛下言之,惟圣明留意其本如上八者而后图之,则天幸甚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