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孔孟行事不同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五、《诚斋策问》卷下
伯禹之拜昌言,周公之礼贤士,君子以为当然,而不以为屈,是何耶?盖以时方清明,人皆我知,何必高自标致?则持谦挟恭,在伯禹、周公诚有不得不然耳。伊尹之轻驷马,伯夷之崇高节,君子以为当然,而不以为傲,是何耶?盖以时方昏乱,人不我知,又岂可愿而无立?则抚志立身,在伊尹、伯夷诚有不得不然耳。藉此以论孔孟,则知明策之所谓不同者,非固不同也,亦有不得不然耳。何以言之?圣人之道本无二致,其所以或抑而自下,或扬而自高者,岂有他哉,亦当其时之何如耳。故时当治平,道术已行,则圣人于此固无俟于高言大论;苟为反是,则人望而畏之者多矣,又何足以行吾之道耶?此伯禹所以遇虞朝之隆而拜昌言,周公所以遇周家之盛而礼贤士者,夫岂所无自而然哉?及其时适纷扰,道术不明,则圣人于此固不容于屈身贬己;苟为反是,则人狎而玩之者多矣,亦何足以行吾之道耶?此伊尹遇夏桀之季所以轻驷马,伯夷遇商辛之际所以崇高节者,亦岂无自而然欤?苟明乎此,则孔孟之道可端拜而议矣。且孔子生于西周之末,虽未可以望伯夷虞廷之隆,姬公周室之盛,然而三纲犹未尽沦,五常犹未尽斁,周王犹有号令也,诸侯犹或戴周也。当是时,道术可谓尚明矣,故如太宰则知其圣,又如达巷党人则知其大。盖人知之者既已如此,则为夫子者又何必扬己取名?是以于南子则亦见,于仁圣则不居,于昭公知礼之答虽为君讳,亦在所不辩。岂非以其道术尚明,茍欲行道,则固无俟于高言大论者乎?孟子生于战国之际,虽不至于伊尹夏桀之季,伯夷商纣之末,然而三纲已尽沦,五常已尽斁,上之所取者无非权谋也,下之所遵者无非纵横也。当是时,道术可谓不明矣,故如臧仓者,则谮其后丧踰前丧,又如公都子者,则疑其与章子游。盖人不知者既已如此,则为孟子者又安得不自信其道?是以于诸侯则不见,于三圣则自谓其欲承,于齐宋馈金之问则又辩其当受与不当受,而皆以为是,岂非以其道术不明,茍欲行道,则固不容于屈身贬己者乎?虽然,以孔子之不为高言大论,然则见南子与不居其圣,答昭公之非礼而引过自咎,在孔子之时,又岂得不若是者耶?以孟子之不为屈身贬己,然则不见诸侯,以自谓承三圣,答馈金之问而辩其皆是,在孟子之时,又岂得不若是者耶?由此言之,则孔孟之所以或抑或扬者,亦各因其时而已,又岂有不同者哉!譬之能治疾者,或补或下,虽则不同,要之同其虚实,而所以愈疾则一;善理财者,或与或取,虽则不同,而所以生财则一。论至于此,则孔孟之道,吾见其一,而不见其殊。然则天下后世皆曰孔孟,而未尝疑其道之异者,呜呼,是岂私孔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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