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迩臣请编次宽恤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三、《诚斋策问》卷上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雨露之泽无不涵濡,而不能及厦屋之内;日月之光无不辉映,而不能照覆盆之中。颠风闹林,疾雷裂山,而聩者有所不闻;春色满眼,和气袭人,而寒谷有所不暖。是岂造化真宰有所私而然耶?盖有物以壅塞之而然耳。呜呼!圣人之爱民,造化之心也,而天下犹有不被其泽者,非守令壅塞之而谁乎?何者?人君之尊,天门沉沉,四海辽辽,民之望之邈乎云汉之上也。吾皇有爱民之心欤,民亦不可得而知也;吾皇无爱民之心欤,民亦不可得而知也。故其所以见人君之心者惟在于诏令之词,而其所以布诏令之意实在乎守令之职。然则天下之民有不被天子之泽者,非守令壅塞之而谁乎?历观自古人君,非不下宽赋之诏也,而守令则熬民脂膏,啄民骨髓,而赋愈重焉。非不下恤刑之诏也,而守令则暴如屠伯,鸷如苍鹰,而刑愈峻焉。非不下劝农之诏也,而守令则兀坐危堂,嗤彼穑事,而农愈废焉。非不下养老之诏也,而守令则残虐茕独,暴灭鳏寡,而槁项黄馘者愈不得其所焉。以至招覆流亡之诏下矣,不闻某人某人之能鸠集下户也;赈救饥馑之诏下矣,不闻某人某人之能全活贫民也;剪除盗贼之诏下矣,不闻某人某人之诛薙鼠辈,使凶徒形沉迹遁,而不得以蟊贼斯人也。凡袍笏森然而人指为守令者,愚但见其飞大盖,跃肥马,醉淑媛而拥艳姬,或临流而赋诗,或登高而啸咏,问之以宣布诏令,则曰「此非我辈之急务也」。嗟夫!守令之壅塞如此,无怪乎主德不宣而恩泽不流也。尝以汉一代之守令考之,班固所书循吏六人,范晔所书循吏十有二人,与夫列传之中英风杰望,可以骇耳目者,又不知其几许也。然其所谓贤守令者岂真有他长哉,不过曰伪增户口耳,不过曰谣兴五裤耳,不过曰凤凰来翔而蝗不入境耳,不过曰去珠复还而猛虎渡河耳。若乃求其能宣布诏令而民被其泽,求之列传之中,与夫循吏之篇,不可得而见焉,惟仅得黄霸一人而已。盖霸之守颍川也,布宣诏条,而使民咸知上意,则其于人君爱民之诏,必能奉行而不敢壅隔可知矣。尝以唐一代之守令考之,宋景文所书循吏者十有六人,与夫列传之中,政事治誉可以馨汗简者又不知其几许也。然所谓贤守令者岂真有他长哉,不过曰取牛还婿耳,不过曰以俸代输耳,不过曰授《孝经》之义以假虚名耳,不过曰镌棠棣之碑以卖名声耳。若乃求其能宣布诏令而民被其泽者,求之列传之中、循吏之篇,不可得而见焉,惟仅得元结一人而已。盖结之守道州也,凡上之仁恤之令、忧勤之诏,无不谨而行之,则其于人君爱民之诏,必能宣布而不敢壅塞可知矣。呜呼!不知宣布诏令以惠民,而徒掇烦碎之细务,饰虚诞之嘉祥,以欺君罔民,是何异奇花异卉,娇红腻白,含风而凝露,照山而映水,以为观美,非不可也,求其根柢实用,果安在哉!恭惟主上天地其仁,父母其爱,宸心睿意,恻然不忍宇宙之中一肖翘、一赤子不得其所,故发德音而下明诏,无非写其爱民之意。是故忧守令不能轻赋而薄敛,则诏之曰「民力久困,州县不得非理科率」,此元年五月之诏也。忧守令不能奉行于教令,则诏之曰「诸路当先宣德于民间,依前后诏条」,此二年十月之诏也。忧其不能询访于疾苦,则诏之曰「自今守令到任,当具民间利病以闻」,此三年二月之诏也。忧其不能劝课于农桑,则诏之曰「咨尔守令,皆以劝农为官,出入阡陌,劳来抚循,无夺其力」,此五年二月之诏也。凡此之类,不可发举。愚晚生圣世,始得闻之于闾里长者,整冠躐缨,再拜而后敢观。于是喟然叹曰:大哉帝王之言乎!大哉尧舜禹汤文武之用心乎!比因迩臣建议,请裒次即位以来爱民之诏,编为成书,鑴于翠琰,以待守令陛辞门谢之日,人各赐焉。上首肯其请,是岂徒然哉!诚欲使守令之臣恪恭钦若,宣布奉行,而不虚天子之赐,则羲皇吾世,成康吾民,庶可覆掌致也。执事先生犹虑诏令之颁,恐守令不能悉意奉行,或为文具,绎为问目,下询诸生。愚虽肤浅,岂敢缄口缩舌?盖有功不赏,虽五尧不能帝;有罪不罚,虽十禹不能王。昔我仁宗皇帝尝于便殿閒燕之馀,从容语辅臣曰:「今之先务,莫如察守令之能者而褒赏以劝之」。遂诏天下之守令,政绩殊异,有惠于民者,令本路而下莫不同举,审如所举,特与推恩。然则仁宗之世,守令之所以宣布诏令而不敢壅隔者,仁宗有恩以劝之也。英宗皇帝治平中尝谓辅臣曰:「州县之吏或以宽简之称,使民有饥寒之叹,是朕有欲治之志,有爱民之诚,而不能通」。乃诏监司,凡牧宰之不务恤民者悉以名闻,且行法焉。然则英宗之世,守令之所以宣布诏令而不敢壅隔者,亦英宗有罚以惩之也。今主上诚能遵二祖之所训,凡守令之奉行诏令者,朝闻而夕赏,其不奉行诏令者,夕奏而朝罚,将见人人知所劝励,而泽沾于民矣。御屏风上名字鳞鳞,治县谱中声光藉藉,端可鹤立而俟也。若夫汉文之爱民,当时之守令其事可考可推,粉袍之士类能点笔而组织其言,此皆陈语,不足以齿牙于今日,幸执事无笑其策之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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