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有圣贤之风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四、《诚斋集》卷九○
论曰:有德之主非以功能胜,而以风味胜。三代既往,圣贤之君亦与三代而俱往。与三代异其世而不与三代异其德,汉文其庶几乎?世主以功业闻,而帝之功业无一之可称;世主以才智显,而帝之才智无一之可见。君子乃以圣贤许之者,以其风味而得之也。风味隐而功能兴,则无以见孝文矣。魏文帝曰:「汉文帝有圣贤之风」。有才之主与有德之主,二者同日而论之,未可也。论有德之主当如玉人之论玉,圣人之论学。市之庸工屑石而鍊之,毁瓦而药之,既成而谓之玉。视之良玉也,其光莹然,其声泠然,玉则玉矣,至于玉人之所藏,初无如是之声光也。然辉不足而润有馀,无暂美而有远器。不惟玉也,惟学亦然。圣门诸子俊辩如赐,人以为仲尼不及也。英气如由,自以为诸子不及也。然是二子者,圣人皆不与之,盖辩之俊也,气之英也,非所施于圣人之门也。故圣人之所与不在于二子之英与俊,乃在于颜之如愚,曾之咏而归耳。不惟学也,惟君亦然。是故论玉者不以辉彩而以器质,论学者不以术业而以气象,论君德者不以功能而以风味。文帝之为文帝也,强不如秦,武不如世宗,功不如唐文皇,不如则信不如矣。不争似弱,有容似懦,过俭似褊,似则信乎其似矣。而帝之所以圣所以贤者,何也?盖尝闻之,快其忿以残天下之生,先王不忍也,帝独得辞其弱哉。矜其察以究天下之欺,先王不乐也,帝独得辞其懦哉。厚其奉以虚天下之藏,先王不屑也,帝独得辞其褊哉。以帝之用心,求帝之风味,温乎其有所不可激也,旷乎其有所不可隔也,淡乎其有所不可诱也。帝之不如后世之君固也,而其风味则三代圣贤中人也。不如后世之君,而有三代圣贤之风味,帝亦足矣,帝何求焉?或谓肉刑之除,其文帝瑜中之瑕也欤?嗟乎,是亦见其末,而莫原其初者也,随其声而莫睹其形者也。肉刑何从而作乎?其作于圣人之不得已乎?洪荒之世,人与禽之未别,则夫所谓人者,其能如今之世,礼可以绳,而法可以纠哉?其必有所大乱而不可止者也。由是肉刑生焉。圣人非欲作也,欲不作而不得也;非欲存也,欲除之而未可也。汉文之世,其民醇且厚矣,可以除之矣而弗除也,则帝亦不仁矣。夫尧舜复生,必除之矣。帝除之而有过,则尧舜除之亦有过乎?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