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思论(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八、《诚斋集》卷八六、《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一一
论曰:圣人之言愈大则愈微,此非有所隐也,微之者显之也。言愈微故求之者愈力,求之者愈力故浚之者愈深。求之力,浚之深,而圣言之微者显矣。虽然,后之君子有能发圣言之微而置之显,天下之幸而君子之不幸也。三人同行而入海,一人得珠焉,则二人者必挤夫一人者。二人者亦何仇于一人也?珠也者,挤之招也。游圣门而先发圣人之微,则前有愠,后有忌,愠与忌并起而相竞,非君子之不幸欤?且君子发圣人之微,非以为道也。或者不察,以为学圣人而不能发圣人之微,则天下将以我为无功于圣门,邀功之心生,则相竞之说起。竞则异,异则朋,异之中又有异,而朋之中又有朋,则以强弱怪奇为胜负尔,非惟君子之不幸也,亦圣道之不幸也。盖自夫子有性习近远之论,而不明言性之善恶,至孟子则断之以性善之说,于是荀、杨、韩三子者各出一说,以与孟子竞。说者以为夫子不立论以起争,而起三子之争者,孟子喜于立论之过也。嗟乎!夫子非不立论也,夫子而不立论而持两端,则仁义礼乐于何而折衷哉!性习近远之说,是夫子之立论也,立论而微者也。孟子岂喜于立论者哉,入夫子之海,先得夫子之珠,瞥然见其性相近之旨,悟其真而发其微,不忍自秘而分于人,此亦仁人君子用心之切者也,而孟子何过焉!三子之竞,岂孟子起之耶?三子邀功之急者也。三子邀功,而孟子遂为过,君子于此亦难于处也哉!盖将附三子则悖于圣人,附孟子则三子者不服,然则何以处之?昔者秦缓死,其长子得其术,而医之名齐于缓。其二三子者不胜其忌也,于是各为新奇而托之于其父,以求胜其兄。非不爱其兄也,以为不有以异于兄,则不得以同于父,天下未有以决也。他日其东邻之父得秦缓枕中之书而出以證焉,然后长子之术始信于天下,有所讼者必有所质也。《中庸》之书,夫子枕中之书也,而子思得之。《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又曰:「能尽其性,则能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化育,参天地」。质之以此,而后孟子之说始信也欤。性果恶耶,则曰「违性之谓道」可也,乌用率?且性既恶,则尽性之所至,当逆天地而戾人物矣,奚其赞?又奚其参?人性之有善恶,善则恶不得以寄,恶则善不得以居,如冰之寒而湿,火之燠而燥也。今曰善恶混,吾将曰冰之性燥湿混而火之性寒燠混也,可乎?至于裂性而三之,裂三而五之,则亦不胜其劳矣。盖三子言性,而未见性者也。曷为言性而未见性也?不自尽其性也。自东海而趋西海,必至于西海而后尽也。未至于西海而止也,而曰西无海也,之三子者是也。吾性一尽,而育人物、参天地者在焉。性为善耶,恶耶,三子者亦尝进于此也乎?三子者自有性而不尽也,宜其言之不彻也。质之《中庸》而后三子者心服矣。三子非服孟子也,服孔子也。三子服而后孟子之说信,而后孔子之意明。孔子之意明而后性善之论定,性善之论定而后天下之为善者众,则子思之功岂不大哉!子思不邀功者也,不邀功而大有功者也。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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