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选德殿圣问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周文忠公奏议》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魏徵曰:「朕克己为政,仰止前烈。至如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四者,常以为称首,朕皆庶几自勉。人苦不能自见,不知朕之所行何等优劣」?徵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则内平祸乱,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诸黎元,各有生业,是陛下之利。由此言之,功利居多。德与仁,愿陛下自强不息,必可致也」。朕即位以来于今十年,功则未能有成。至于安养黎元,俾遂生业,正今日之急务,朕未尝不以为自治之良策,然所行优劣亦不自知,卿各极陈其当否。凡有未至,悉情毋隐。若夫仁德,帝王之高致,朕亦不敢自居,方以魏徵之言为龟鉴耳。
臣仰惟陛下万几馀暇,无所嗜好,惟书史是观,惟前言往行是监。乃者阅《贞观政要》,见太宗与魏徵论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四者之优劣,亲御翰墨,宣示臣等,且自谓「即位十年,功则未能有成。至于安养黎元,俾遂生业,正今日之急务,未尝不以为自治之良策」,俾臣等「极陈其当否,凡有未至,悉情毋隐」。顾臣智识浅陋,何足以知此?然清问俯及,敢不竭其拳拳!臣观自古人君或溺于宴安,或乐于盘游,或喜谗邪而恶忠直,或始勤政事而终怠惰。陛下则不然,清心寡欲,进贤退佞出于天性,临政愿治,愈久而愈勤,此固中外所共悉也。然治效未及贞观者,殆时不同欤!昔隋末盗贼蜂起,天下大乱,民无定居,国无定主。高祖义师一起,有摧枯破竹之易。至太宗受禅,则中外已廓然无事,于是一意抚民,自致太平。今陛下虽乘中兴之后,然北方地大人众,非隋末四方分裂之比。敌酋虽曰不德,然亦未至虐用其民,又非如隋之失人心也。彼所据者中原,我所有者东南耳。以今准古,图治固难。然而练兵以图恢复,而用将之道或未尽;择人以守郡国,而责实之方或未至。今之急务,无乃在此乎!臣不敢泛引古事,姑以近事言之。夫若内若外屯兵百万,卒伍之勇怯,器甲之利钝,教习之精粗,人主安得尽知?不过责成大将而已。所谓大将又不过数人,其择之也当审,其任之也当久。今颇不然,进或失之太简,退或失之太遽。彼既未尝为煖席计,则其下视之亦将如转石矣,号令何由而可信,纪律何由而可明乎?且如江州一军,自陛下即位始付苗定,其后戚方继之,甫一年而定复至,又数年而王明继之,才半年而皇甫倜又继之。池州一军,始付时俊,其后王琪继之,甫半年而用秦琪,才十月而吴总继之,又十月而郭刚继之。数易如此,平居自守,臣犹虑其乏事,何暇议进取哉?陛下谓功则未能有成,而臣所以疑用将之未尽者此也。陛下深居九重,所赖以宣布惠泽者莫切于郡守。奈何循良者十无二三,贪残昏缪者常居六七。是以仁心德意无由下达,良法善政无由奉行。其间号称能吏者,知巧为名色,趁办财赋而已。民之失业,彼何恤焉。遐方僻郡,姑置勿言。临安者,陛下之行都也,耳目易接,虚实易考,观于酒课一事略可见矣。夫酒者,国家之利源。令得其人则课增,令非其人则课亏,亦理之常,以此为殿最议赏罚可也。奈何顷年为守者乃以增羡之数加诸岁入之额,岁额之外复求增羡。既得增羡,又添岁额,展转不已,殆且倍蓰于初。不幸令又非人,则多方渔取以充其数。夫民非昔贫而今富也,饮者非昔寡而今多也,顾取之如此,安得不困?近畿尚尔,远方何如?又诸州长吏条来忽去,迎送靡定,且以二浙言之。婺州四年之间易守者五,平江四年之间易守者四,又其甚则秀州一年而四易守矣。用度何为而不窘?吏奸何为而不滋?民瘼何由而可苏?陛下欲安养黎元,俾遂生业,臣所以疑责实之方未至者此也。继今以往,愿陛下择将择守,审于其初而久于其后。其命之也,必使条具如之何而治军,如之何而治民,几年而某效可著,某弊可革,几年而某事可成,某害可除。要之以必致之期,示之以劝沮之方,兵庶几可强,民庶几可富。自治之策,孰急于此?未有能自治而不能治人者也。凡此二者,陛下因《政要》而问臣,臣亦因陛下俯询而献言,他固未敢及也。抑臣观《政要》凡十卷四十篇,既以魏徵论为君之道为首,又以魏徵论克终之道为终。盖太宗时,惟徵为善谏。上有所问,必指近事以为据,而不为泛滥迂阔徼讦之言。是以太宗乐闻而喜从之,治几成、康,徵功为多。吴兢所取,厥有旨哉!臣愿陛下思太宗广谏诤之德,择忠实而无他顾、通明而知大体者引以自近,使嘉言日闻,治道日兴,何患其不贞观如也?若夫仁德,帝王之高致,陛下既以徵言为龟鉴而自强不息矣,臣复何云。狂愚冒昧,惟明主择焉。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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