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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试策 其四 六韬与诗书异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九、《莲峰集》卷五
愚尝读汉史至《张子房传》,观之为人,画阴谋则不如陈平,善征伐则不如淮阴,攻城野战则不及曹参,供饷给馈则不如酂侯
然卒能掉三寸之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而四人者不及,尝读至此,未尝不叹惜也。
及推考其事,然后知汉之兴,皆子房之功焉。
何则?
下邳,有一父老授以兵法,曰:「读是则为王者师」。
视之,乃黄石公之《三略》也。
高祖用之以西定关中,南取蜀汉约三章,诛暴秦,破强项,而天下服其仁义;
鸿门之阨,陈灞上之师,裂之地,散垓下之卒,而天下服其权谋。
虽曰高祖之治,而实留侯之策;
虽曰留侯之策,而实出于黄石公之书。
因徐考《三略》,乃知上略设礼赏,别奸雄,差德行,审权变;
下略陈道德,察安危。
仁义权谋之道相为表里参用之,黄石著之于前,子房行之于后,皆二道之相济也。
幸承师问,请因是而论太公《六韬》之法焉。
呜呼,郁郁乎,洋洋乎,洸洸乎,周文王、武王之治也!
纪于《书》,咏于《诗》,杂出于传,百家之言昭如也。
有道德焉,有仁义焉,有礼乐焉,有教化焉,有法度焉,其休功骏烈裕如也,其深恩美泽蔼如也,其典章文物灿如也,其纪纲制度炳如也。
其所以治天下之法何其仁,其所以除天下之暴何其义!
虽寥寥千百载之后,可端拜而议焉。
然尚有可疑者。
今兵家者流有《六韬》之书,文、武、太公答问之辞也。
有《文韬》,有《武韬》,有《龙韬》,有《虎韬》,有《豹韬》,有《犬韬》,自《文师》,至《战步》,其二君一相军旅答问凡六十篇,以至兵车楼橹、粮草器械、山川险要、风云天象,无不备论而详说,其间又杂以权谋之言。
夫《诗》、《书》亦文、武之书也,《六韬》亦文、武之答问也。
《六韬》与《诗》、《书》相反戾之若是耶?
岂文、武之功兼权谋而用乎?
抑非太公所作,而后世好事之人妄传乎?
试折衷之。
夫仁义者常行之道,权谋者辅助之术。
时可以用仁义则用之,时可以尚权谋则尚之。
譬如造大厦焉,其柱石栋梁既已具矣,而榱椽楹桷亦存之,岂以其微小屈曲而遽废其用哉?
仁义者,栋柱也;
权谋者,榱桷也,两不可废也。
然而仁义为其本,权谋为其末,是故三代之君有以行仁义之兵而亦参用焉。
何者?
成汤之伐桀,民有来苏之望,亦可谓仁义之兵矣。
然《汤誓》之篇乃曰「升自陑」,而孔安国谓「从陑出其不意」,则权术亦用焉。
商高宗荆楚,克鬼方,与天下除残暴之害,岂非仁义之兵乎?
而《商武》之诗乃曰「罙入其阻」,而郑康成谓「冒入其险阻」,则权术亦用焉。
周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劳徕万民,岂非仁义之兵乎?
而《常武》之诗歌曰「如飞如翰」,而郑康成以谓「啴啴然疾如飞,鸷如翰」,则奇兵亦用焉。
盖其以仁义为本,而以权谋辅之焉。
推是三君之事,则文、武从可知矣。
今取《六韬》之书而观之,无非出此也。
盖王者之兵专用仁义,故必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源,赏功罚罪以修其政,利而无害,成而勿败,惟以爱民为心,此仁义之术也。
不然,何以《六韬》之篇,独首之以仁义耶?
及不得已而用兵,方且选将练卒,料敌应变,上得天时,中得地利,下得人和,深思而熟计之,此权谋之术也。
不然,何以《阴符》之篇,独首之以权谋耶?
则其兼而用之亦明矣。
噫,向使文王、武王非仁义,则何以退修文德,崇虎来降,八百诸侯不期而会,云合响应哉?
向使非权谋,则何以破牧野之旅,降崇墉之人哉?
意其必出于太公之言也。
夫兵,凶器也;
战,危事也;
戎,国之大事也。
故古人必审谨而用之。
一举而有功则禁暴除乱,安民和众,混一区宇,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用而无功,则海内虚耗,人民流离,大兵之后,必至凶年,而民受其殃。
故善人教民七年,然后即戎,盖如是审也。
文、武当虐君之时,思欲有以拯天下之溺,而除天下之残。
然而知兵之不可轻用也。
故丁宁反覆,问于太公,详悉细究,知其必然,故方举兵以除暴。
孰谓《六韬》而后人妄传乎?
仁义譬之五谷,可以养生而不可以伐病;
权谋譬之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
文、武之时,海内未宁,知权谋之可以伐病也。
故以仁义为本,以权谋为末,而参用之。
及天下已平,四方无事,知权谋之不可以养生也,遂偃武修文,归马华山之阳,放牛桃林之野,干戈包以虎皮,将帅使为诸侯,示天下不复用武,亦《六韬》之微意也。
自斯以降,宋襄公弃权谋而行仁义,故卒败于泓,秦始皇舍正道而专诡谲,故二世而亡。
向使二君知太公之书,仁义权谋兼而用之,则乌得为三王之罪人乎。
张子房之用黄石,亦可谓造其阃域矣。
承学荒残,姑诵所闻,以塞明问,幸执事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