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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诏言兵事宜绍兴三十二年五月 南宋 · 汪应辰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六四、《文定集》卷二、《宋史》卷三六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一、《宋元通鉴》卷七九
臣准尚书省劄子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以防秋不远,事贵预备足食足兵,宜有长策,可令台谏侍从各以所见条具闻奏者。
臣伏上天助顺,元恶殄灭,金主新立畏天之威,遣使通和,辞甚勤笃
陛下方且不自暇逸而豫为防之备,不自圣贤而博尽群臣之谋,天下幸甚
自今以来传报不一,或以为金主宽厚得众者,或以为懦弱不立者;
以为急于和亲、欲复还河南地者,或以为方厚赏格以劝战士,如唐、邓、陈、蔡之类,失而复取,其志盖未已者;
以为河朔群盗扰其南,而契丹遗种攻其北者。
光武定天下臧宫马武皆以匈奴衰之时不可失光武答以北边尚强,而屯田儆备
传闻之事,常多失实古今通患实在于此
要之为国者,不当敌人盛衰,顾吾自治何如尔。
东晋之季,苻坚以百万之师战胜之威,长驱入寇,自谓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至于淝水之战,敌众奔溃首尾不支,卒以亡国
然则敌人虽盛,未足中国患也。
晋之谋臣,皆欲乘苻氏败亡开拓中原
王师一出,尽得兖、青、雍、豫之地,然而君臣宴安无复顾虑
谢安之勋劳犹不见容,而道之、元之流,出而用事
晋之不振,皆自此始。
然则敌人虽衰,未必中国福也。
臣故曰不当敌人盛衰,顾吾自治何如尔。
诏旨足食、足兵为虑,此二者皆自治之要也,臣请先言足食之说。
昔人以为县官食租衣税,然汉文、景之盛,或赐民田租之半,或尽除之,或三十税一。
武帝穷极奢侈有盐铁、酒酤之禁。
昭帝即位一切罢之。
至于后世,或用或否。
唐至德宗,用杨炎之说,尽取军兴以来暴敛横赋,合而为两税
又用张滂之说,始有茶禁
汉、唐之所征取榷禁者,今皆不能易矣。
刘晏号为善榷盐,其始至也,盐利岁才四十万缗。
至大历末,乃六百馀万,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宫闱服御、军饟、百官禄俸,皆仰给焉。
今止以淮浙计之,岁收一千三百四十万。
贞元八年榷茶岁得四十馀万缗,今则岁收二百四十万矣。
世固未有理财之人也,独不知刘晏复生,其于今财利尚能有所增加否乎。
至于其他所取,名色猥众,曰经制、曰总制、曰无额上供、曰折帛、曰州郡宽剩、曰僧道免丁、曰寺观宽剩、曰大军月桩、曰赡军酒息、曰籴本,总其所得,又什倍于两税不翅也。
然则今日利入之厚,汉、唐之时与吾祖宗之盛皆所不及也,宜其财聚于上不可胜用矣,而大农无经旬之储,至于仰贻宵旰之虑,此其故何也?
臣尝以为取之多则宜有馀,而或不足
取之寡则宜不足而或以有馀。
文景轻徭薄赋贯朽粟陈,以武帝天下之财而用度不继
唐王仲舒观察江西,奏罢榷酤钱九十万,既三年,钱馀于库,馀于廪。
孔戣节度岭南,尽除他名之税,免属州逋负缗钱二百万,而公私蓄上下俱足。
由此观之,不在乎取之多而在乎用之有节也。
今日财赋其外而言之,左藏一岁所出,比于绍兴之初其多已增倍矣。
不敢远引前古,姑以陛下初政为率,则其间所当裁节者固不少矣。
仁宗至和中谏官范镇明诏中书枢密大臣考求祖宗朝天圣中官吏兵数与天下赋入之数,斟酌损益,立为条章上下遵守,则国用有常民力有馀矣。
此亦微臣所望陛下也。
凡百有司浮冗之费,可以参酌旧制一切减省
惟是军旅之用,日以增广因循寖久,遂为成例一旦更革,固亦未易
然而赏典冗滥,独不可以甄别乎?
尺籍伪冒,独不可以考覈乎?
此特在陛下指麾之间尔。
自用以来中外争言便宜往往出于希功徼幸之意。
措置营田如结民兵、如招纳归附之类,钱粮器械一皆取足朝廷,曾无毫发之效,亦莫知其何用也。
熙宁间韩绛大臣宣抚陕西所费十八万缗,终无成功众议沸腾以为大咎
所谓十八万缗,不知其几矣。
况其事之初行,议者固疑其不可
故臣朝廷之上,有所兴为,与众共之,使可否之论毕陈于前,然后择而从之。
汉宣帝使公卿屯兵利害反覆详尽庶几轻举妄动之失矣。
虽然,此特言其外而已至于内府之财,则有非外廷知者
周官太宰九式均节财用,有匪颁之式,好用之式,然则王之用度虽曰不会要不出乎式也。
太府九赋九功之贰,受其货贿之入,其颁财则以式法授之,而式贡之馀财,则以供玩好之用。
元丰更定官制,以金部左藏案主行内藏之出纳,而奉宸库则隶于太府所以天子至公无内外之异也。
绍兴十三年,始诏内库不隶户部太府有司辄敢会问与供报者皆坐之,中外之人不知所以然者何也,疑词异说无所不有
臣窃观陛下清心省事仁民爱物一皆出于天性
宫掖使令既已不备,又从而出之;
教坊音乐既已不听,又从而罢之。
此岂以外为乐哉?
比以戎事暴露备边犒师招军市马率从中出,此岂以多藏为利哉?
而臣犹有不能已者,窃恐赐予之间,或过为丰厚而失于撙节出纳之际或习为宽纵而失于考察杂色供奉冗食无用之人或虽澄汰未尽也。
陛下恭俭于上,而左右近习与夫贵戚之家,第宅池馆穷极华美田园邸舍连亘阡陌,此固不能使人之无疑也。
夫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者盖有之矣。
陛下其所为,损之又损,始自宫掖次及外廷如此圣德日新人心悦服,而实惠及于天下矣。
先王所不可俭者,祭祀也。
至于当损之时,则二簋可用享,况于匪颁、好用之类乎
且臣闻之,有国家未尝不以人心安危
惟我祖宗覆育天下斯民爱戴,有陨无二,尤见于艰难之时。
陛下诚以东晋观之,国于江左中原分裂变故内起,岌岌无终日之安。
所患王敦也,既死而苏峻祖约连衡犯顺
所患桓温也,既死而王恭殷仲堪称兵内向
所患孙恩也,而卢循徐道覆相继扰乱
盖其基本尚浅,人心易摇,故奸邪得以肆行无所畏也。
自建以来金人之役甚于东晋
然而户口虽或流离,而无背叛之志;
盗贼虽或窃发,而无响应之助。
强悍之将,不能以使其下之为非
暴虐之敌,不能以禁其民之向化
此皆祖宗德泽之所固结陛下仁心之所感动相与扶持捍蔽以至今日,岂曰小补之哉!
赵简子使尹铎晋阳,谓曰:「以为茧丝乎?
抑为保障乎」?
简子曰:「保障哉」。
尹铎损其户数
既而智伯攻晋阳决水灌之,沈灶产蛙,民无叛志。
凡今日之所以取诸民者,臣已具陈于前矣,愿陛下民心所系之甚重,悯方今民力之已竭,而求所以赈救惟在节省无益之费,使财用充足然后赋歛之不得已者,可以次第蠲除庶几疲瘵民得苏息,则其为国家之保障者,岂有已哉!
臣请言足兵之说。
陆贽有言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
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
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
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
不足恃与无兵同,将不为用与无将同,固不在益兵生事,加赋以殄人也。
至和中朝廷招募新兵谏官范镇以为财用不足民力凋敝,而又欲募兵,是何异救火而益以薪、流之浊而复挠其源也!
不在众,在练之与将何如耳。
侬智高岭南之后遣将不知几辈,遣兵不知几万,死亡奔北不可胜纪,然狄青所以取胜者,番落百骑耳。
此兵不在众,近事之效也。
以为陆贽范镇之说,切中今日之病。
讲和以来,诸将坐拥重兵,初无尺寸之功,而高爵厚禄极其富贵安享优佚养成骄惰无复激昂奋励之志。
兵籍虽多,初不阅习,或拘之以为工匠,或驱之以为商贾,或抑之以为仆厕之役,既虐使以不当为之事,又侵夺其所当得之食,行路之人皆知不可用也。
已而敌骑奄至曾不一战望风遁逃浃辰之间,而两淮之地蹂践几遍。
方且恬不忌惮,恣为诞谩,列上战功诳惑群听
急危之际,被旨应援,乃或游辞诡计顾望不进,陛下虽尝取其不用命者治之,终未足震服中外
且钧是罪也,而罚有轻重,人犹不能无词,况于或罚之或赏之乎?
故其免于罪而蒙赏者不知愧怍而反谓朝廷可欺偃蹇傲睨,日以滋甚
陛下金帛以赐士卒,适以资刻剥之计。
至于怨讟并兴无以自解,乃复奏功第赏超越资级,动以数万。
唐李愬淮西奏请将佐以下凡百五十员,宪宗裴度曰:「有奇功,然奏请过多,使如李晟浑瑊,又何如哉」?
留中不下
以此较之,今日之事无乃太甚乎?
无事时,朝廷有所使令,率以诏旨行下,或阴为迁延,或公肆欺玩,或直抗执而不行不知一旦有急,能惟命是听徇国家之难乎!
四方之人,何所观望
三军之士,何所劝沮
虽有貔虎百万,将谁用之?
故臣之所忧不在乎兵之不足,而在乎军政不修也。
且今中外之兵,其老弱强壮不可得而分也,其逃匿死亡不可得而见也,然则欲益兵亦不知其所以益矣。
诸葛亮出师无功,或劝以益兵者,曰:「大军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反为贼所破者,则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
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于将来
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益?
自今以后,有忠虑于国者,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
由此观之,非徒不肯益兵也,又欲减省之。
胜败在将不在兵,兵多而冗,不若少而精也。
臣愿陛下自省察,以前日之失为在己,奋发英断力行大公至正之道而不牵于异说之私,赏善罚恶无偏无党,示天下好恶所在使人洒心易虑以听陛下所为然后兵籍多寡人材高下,皆可以按见其实,谨其训练之法,号令必行,等级必明,技艺必精,心志必一,周旋进退,将无所不可者矣。
昔人论兵,盖有一可当十者,亦有十不当一者,此顾用之何如耳。
窃闻朝廷方简州县之兵,取其半以待不虞之备,此诚有不得已者。
去冬固尝发诸郡弓弩手什之七矣,彊之使行,惊扰狼顾州郡调发之费,室家离散之怨。
既至军中大率奴隶使之,初不籍以为战斗之地也,大敌在前何尝得一夫之力?
所谓正兵者技止于此,况其下者乎?
而又有甚不便者,夫盗贼之作,常生细微州县之兵,虽不可施之于大军,而追胥讨捕,防获乡井,盖所以销患未萌也。
晋武帝州县兵,山涛陶璜以为不可,及永宁以后盗贼群起州郡不能制,此往事之鉴也。
去冬既取所谓弓弩手者,州郡无备,则或发诸县尉司弓手守禦城郭,县又无备,则或抽差编户以代弓手之乏。
贪猾之吏,夤缘为奸,无所不至,或差或否,均被其扰。
天下之事,顺人情而行之则如水就下,咈人情而行之则有挟山超海之难。
圣王之政,山者不使居川,而渚者不使中原,此非有神奇巧妙也,亦曰顺之而已
今民之在田里者则拘之于县县之巡捕者则执役于州,州之守卫者则分隶诸军,岂所以为顺哉?
议者患州县空虚也,则请各置四隅之官,而以其土人为之。
强宗富室平日挟其财力,以武断乡曲,今又假尺寸之柄,公行贿赂,明报仇怨,有甚盗贼者。
朝廷知其不便,寻即寝罢
盖凡所以开阖动摇至于数四公私烦费骚然不宁,而迄不得道理者,皆起于州之无兵也。
今者诏旨止令选其强壮就各州教阅,则固未必调发也。
陛下精思熟虑,于不得已中有裁酌,使州县不至于无备,田里不至于重扰,则州县安而朝廷安矣。
臣仰惟陛下临政愿治于兹有年,国宜益富,兵宜益强,而顾以不足为忧,凡在臣子莫不惶恐
臣窃以为自古人君艰难之际,其能积微而致著,革弊而为治者,要必以至诚为本,以力行为要,不尚虚文,专取实效,用其人必责以功,听其言必验以事,使欺伪者有所不敢为,而忠臣义士皆得自尽以奉其上,则天下无不可为之事矣。
《诗》曰「秉心塞渊騋牝三千」,又曰「思无邪,思马斯徂」。
夫马蕃息何预人君心思
盖物无小大,茍非以诚心持之,则所行之事,其施于外也必茍简,所用之人,其应于上也必灭裂,又安能旋至而有效乎?
今日之事,特在陛下加之意而已
臣窃观今之风俗大率欺罔为尚。
夔路帅臣训练精兵二万,及监司核实,初无一卒
东南铸钱,祖宗时岁不下百万缗,比来止以四十万为额,又尽天下之铜,有司以为可铸三十万,则是七十万也,去年所纳仅及五万,而乃以六万为羡馀而献。
夫以欺罔如此,岂不以为罪?
或又从而赏之亦何惮而不为欺罔乎?
此风不革则天下之事所以仰劳圣虑何时而已也?
不胜惓惓,献其愚衷,惟陛下裁赦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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