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筵故事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三四、《梅溪先生后集》卷二七
《唐书·魏徵传》:太宗问徵:「为君者何道而明,何失而暗」?徵曰:「君所以明,兼听也;所以暗,偏信也。尧舜氏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虽有共、鲧不能塞也,靖言庸违不能惑也。秦二世隐藏其身以信赵高,天下溃叛而不得闻。梁武帝信朱异,侯景向关而不得闻。隋炀帝信虞世基,贼遍天下而不得闻。故曰君能兼听,则奸人不得壅蔽而下情通矣」。
臣曰:善哉,太宗之问、魏徵之对也!人君以一人之聪明接众多之臣下,共、鲧、赵高、朱异、虞世基之徒,世未尝无,然静言庸违不能惑尧舜之君,壅闭不闻乃能乱秦梁隋之国者,岂不在乎兼听偏信之殊耶?人君初未尝不好治而恶乱,亦未尝不欲用君子而去小人,然君子卒不能用,小人卒不能去者,盖君子独立而无助,小人植党以自私。人君将一用君子,群小人惧其不便于己也,必巧为飞谤以中伤之,将去一小人,群小人惧其失所依也,必巧为游言而阴为之地。人君将访之左右之人耶,左右之人未必不如齐人之毁即墨而誉阿大夫也。将访之百官耶,百官之中未必不如八司马之誉王叔文也。将访之耳目之臣耶,耳目之臣又未必不有额叩龙墀,如刘栖楚之党李逢吉也。将访之元老大臣耶,元老大臣又未必不阴有所畏,私欲纳交,如张禹之党王凤也。遂使人君聪明惑乱,心无所主,君子将用而复舍,小人将舍而反用。小人之党日炽,君子之势益孤,卒至于在位皆小人,而空国无君子,人主孤立而不自知,天下未有不为秦为梁为隋者。其始起于偏信之私,其终至于祸乱危亡而不可救,可不戒哉!此四门不可以不辟,四目不可以不明,四聪不可以不达,心术不可以不正,君子小人不可以不择也。
《唐书·李绛传》:宪宗尝对绛称太宗、明皇之盛:「朕欲庶几二祖之道德风烈,无愧谥号,不为宗庙羞,何行而至此乎」?绛曰:「陛下诚能正身励己,尊道德,远邪佞,进忠直。与大臣言钦而信,无使小人参焉;与贤者游亲而礼,无使不肖与焉。去官无益于治者,则材能出;斥宫女之希御者,则怨旷消。将帅择,士卒勇矣,官司公,吏治辑矣。法令行而下不违,教化笃而俗必迁。如是可与祖宗合德,号称中兴,夫何远之有?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帝曰:「美哉,斯言!朕将书诸绅」。即诏绛与崔群等搜次君臣成败五十种为连屏,张便坐。
臣曰:有贤君无贤臣,不可以致治;有贤臣无贤君,亦不可以致治。惟臣主俱贤,然后可以相与大有为。观宪宗所问与李绛所对,可谓臣主俱贤矣。帝承肃、代、德、顺颓弊委靡之馀,慨然有意贞观开元之盛。绛所陈皆切一时,终戒之曰:「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帝天资英武,推诚听谏,闻绛之言而欲书绅,非饰虚词以面褒之而已。退能断然而力行之,内任忠贤,外诛僭叛,唐之威令至于复振,皆绛言有以启之。尝欲相绛,宦者吐突承璀宠方盛,忌其进,阴有毁短,帝遂出璀而用绛不疑。尝盛夏对延英,帝汗浃衣,绛故趋出,帝曰:「朕宫中所对唯宦官女子,欲与卿讲天下事,乃其乐也」。又尝对左右称绛言骨鲠为真宰相。非绛之忠谠不能尽言以启沃,非帝刚明果断,亦岂能受尽言而用之?凡绛所言无一不行,卒能与太宗、明皇号为唐室三宗。盛哉!使帝能终始行绛言,不以小人而参君子,不与不肖而与贤,不退绛而进承璀,不罢裴度而用皇甫镈,中兴之业宁有不终耶?臣窃谓致治之君不可不听谏,不可不用贤,尤不可不力行,又不可不始终如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