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能为可用论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二九、《梅溪先生文集》卷一二
知所以为己,知所以为人,又知所谓有天,斯可谓有道君子矣,夫何故?君子之学求于为己而已,初无心于求用也。学既足乎己,用自藏于中,可以安人,可以安百姓,无所施而不可用者。君子因其可用之资,遇其当可用之时,著其能为用之效。至若人之不我用也,君子必归之于天而有所不顾恤焉。茍以吾学可为己,用可以为人,不察时之可否、人之用舍,必欲求试其所用,幸而用则喜,不幸而不用则怼,甚者至于自贬以求用,是徒知为己为人而已,而不知有天也,乌可谓诚君子哉?荀卿曰:「君子能为可用,继之以不能使人必用己」。真确论欤!君子之道有三:其未达也,修其所为用;其既达也,行其所当用;不幸而不遇,则处其所不用。修其所为用,则能尽己;行其所当用,则能尽人;处其所不用,则能尽天。故君子自幼学之初,必修其能用之实。谓将事君也,必先学所以事父;谓将治国也,必先学所以治家;谓将明德于天下也,必先学夫正心而诚意。在我之学既已尽矣,推其素蕴,可以有为于当世矣。使不我用则已,用则决不负所学焉。以之效智于一官,则其用优于一官,以之策名于一国,则其用优于一国,以之坐庙堂而权衡天下,则其用优于天下。是由能修其可用于未用之日,故能行其所用于当用之时也如此。至若在我虽可用,奈何人之不用我,君子必将歛其可用之器于一己,而未尝汲汲以求售于人。韫椟而藏,待价而沽,居易以俟,姑尽其在天而已。又岂遗佚而怨,阨穷而悯,栖栖焉为不得志之人哉?故善学君子者不止学其可用,必学其可用而不得用。学其可用,徒能取利达而已,而人皆可学。学其可用而不得用,斯能处困穷,而为圣人乐天之事也。孔门弟子如赐之达,如由之果,如求之艺,皆能学其可用者,故夫子许之以从政,而不许其为「不可则止」之大臣。若夫可以有用、可以处不用,唯颜子一人而已,故许之以「用舍行藏」之理,又许之以「唯我与尔有是」。夫回也生不遇时,不获著其有用之迹,因其不用,亦见其能处不用之贤矣。呜呼!自生民以来,孰有如孔、孟之能为可用者乎?又孰有如孔、孟之不得用者乎?又孰有如孔、孟之能处不用者乎?孔子尝自谓「用我则为东周」,孟子亦尝自谓「舍我其谁」,孔、孟之言非自誇以求用也,盖言其实可用者。至于历聘天下,卒老于行也,又未尝不归之于天。故当陈、蔡之阨,子路有「吾未仁未智」之言以疑夫子,子贡亦有「不容盍少贬」之言以劝夫子,夫子以「良农能稼而不能穑,良工能巧而不能顺,君子能修身而不为容」之理以喻之。孟子遭臧仓之沮隔而不得见鲁侯,不归怨于臧仓,而曰「行止非人所能为也,天也」。若孔、孟者真可谓能尽天矣。彼屈原者何人哉?一不见用于楚,而《离骚》之怨兴矣。原以清死而后世哀之,使原果见用,亦未必能有为于楚,盖其为器固已小矣。荀卿亦逃谗于楚者也,以宗王之学至于废死兰陵,亦可谓不遇矣。卿不作《离骚》怨怼之辞,而有「不耻不用」之语。呜呼,卿贤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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