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德仁功利疏 南宋 · 虞允文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八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五六
臣八月戊申,吏部侍郎王之奇、太子詹事陈良翰、权礼部侍郎周必大诣政事堂,以所被赐宸翰示臣。臣既得仰观陛下有取于唐之太宗与其臣魏徵德仁功利之说,默而深思,窃有感焉。后八日丙辰,奏事后殿,陛下不以臣愚,宣谕以宸翰赐臣之奇等之意,且曲垂清问。臣尝冒昧言:「唐太宗起兵太原,攘群盗,取孤隋,不数年间自匹夫而为天子,无寸土而有天下,大功虽成而惭德为多。既即位十有六年矣,乃以身所躬行四者之优劣而问徵,是太宗于平生心所不足者惄焉而有慊也。臣窃妄论,陛下承累圣之丕基,应重光之休运,中原之土地吾所固有也,非修德修仁何以致维新之命?中原之生灵吾所固有也,非修德修仁何以启来归之心?且今日创业、守文,中兴之责,陛下实兼之,视太宗起太原时用一切之术不可同年而语矣。陛下自即大位今十年,汲汲皇皇于仁德功利四者之说,非不廑且至也,要在兼修而并用,持之以久,乃见效尔。盖美成在久,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此圣贤不易之言也。然德仁之责在己,功利之责在人,亦不可不察」。陛下欣然,既嘉纳之,后四日庚申,特命中使以之奇等奏牍宣示臣,臣深惟陛下圣意,岂亦有取于臣前日之奏而欲毕其说乎?臣之奏曰:「德仁之责在己者,谓非人君之躬行不可也。然邪正有机,作辍有时,内外有间,又非得弼亮弥缝之臣如魏徵十渐之谏,则太宗安得为唐之明君也」?臣之奏又曰:「功利之责在人,谓非人臣身任之不可也。然人有知愚,事有难易,用有疑信,又非得聪明英睿之君如太宗御臣之方,则房、杜、英、卫安得为有唐之名臣也」?天下之事一日而万变,天下之人一心而百伪,一政令之发曾未见于端绪,而群议论者已纷然四起。凡所以为德仁之害功利之贼者,不知其几何人也!譬人之身,主本自固,不幸而有疾病,必访之良医,医者察脉视色,得其病之原,酌以虚实之宜,按古方书而用药焉。适问疾者满前,共议其方书。某人指某药曰:此甚热也,法当去之;某人又指某药曰,此甚寒也,法当去之。死生利害之说杂陈,主病者或不之察而两从之,遂失古方书用药之意,病者服之而精神日以损,筋力日以惫,乡之议药者又皆归咎于医者之庸而更择焉。医之可择者有限,而药之杂议者无穷,主病者又终不能有所明辨,而欲求病者之安全,岂至理也哉?虽然,德仁者,国之大本也;功利者,本立而末必举之效也。非明良相逢,圣贤相合,心胆相照,治乱安危相一,又安能去其害与贼,辨其本与末,以收吾德仁功利之效也?今陛下亲御翰墨,叹功利之未成,企德仁之高致,慨然有取于异代之臣,将以其言为龟鉴,此则宰臣非才之罪也。臣尝观魏武侯与群臣论事,群臣不能及,罢朝有喜色。吴起谏以楚庄王之言,曰「世不绝圣,国不乏贤,今寡人与群臣谋事,而群臣不及」,有「楚国殆矣」之叹。至唐太宗与臣僚论事,有不出太宗意者,太宗退而忧之。景德间,真宗皇帝与陈尧叟更论前代求治之君,尝举其事以为戒。臣愿陛下致察于此而储思焉。虽然,进退百官,亦宰相之责也。相非其人,一身孤立,不足以自保,有如臣者,何敢去取人材,求尽得英杰不群者为陛下用也?今日之急务莫急于论相,臣愿陛下改图而更命之,必旁求非常之人,以应非常之运。择之于未用之前,信之于既用之后,不使议论负荷者歧而为二,则是非自定,利害自明,重轻相扼之势不分,毁誉乱真之祸不作,君宰之间,道与气合,体与情俱,聚精会神于德仁功利之用,次第而施行之,万事将无不理。举天下之大,惟陛下意之所欲为,而实非臣之所能也。臣久衰之年,已病之身,心知其不可久于位,勤勤恳恳,觊陛下蚤择真才,付以相事,盖屡矣。荀卿论人主之道,有曰「身能相能者王」,其相须盖如此。臣乞骸之章,继此而上,臣非为一己进退之私也,毣毣之忠,诚为宗社大计,惟陛下留神于臣之说,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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