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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光尧皇帝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三、《五峰集》卷二、《宋史》卷四三五《胡宏传》、《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九
臣闻二帝三王心周无穷,志利天下,而己不与焉,故能求贤不及
当时卿大夫体君心,孜孜尽下,以进贤先务是以上无乏才,而山林无遗逸之士,士得展其才,君得成其功名君臣交欢,而无纤芥形迹存乎其间
后世衰微,心不及远,志不周物,据天下利势,而有轻疑士大夫之心,于是始有遁世不返、宁贫贱轻世肆志者,于是始有奔走名利之途、纳交权势之门以侥倖富贵者。
二者虽有间矣,而均为不仁
然则孔子所干者七十二君,有近于侥倖富贵矣,孟子不见诸侯,有近于轻世肆志矣,而后仰慕以为宗师,而不以为不仁何哉
圣人以为体,义以为用,与时变化无施不可
圣人者,以仁存心,以义处物相时而动,亦岂必进退哉!
臣生而愚直,力慕高远,以圣人之道为必可行,以圣人之政为必可复,以天下之衰为必可振。
抑又身逢乱离穷处山林阅人世之纷纭,知天心神化口诵古先之文,心推今日之事,静观兴替,动见几微
戎马凭陵,痛王纲不振
陛下宵衣旰食招延多士讲论治道
于斯时,潜光独善有怀不陈,岂不负臣素心,上辜圣世,失仲尼孟轲之旨哉!
辄忘微贱,谨用所闻揆天下之事,陈王道之本,明仁政之方,上干天听
臣闻治天下有本,修其本者,以听言则知其道,以用人则知其才,以立政则知其统,以应变则知其宜。
何谓本?
仁也。
何谓仁?
心也。
心官茫茫,莫知其乡,若为知其体乎?
所不察,则不知矣。
有所顾虑,有所畏惧,则虽有能知能察之良心,亦沦没末流,浸消浸亡而不自知,此臣之所大忧也。
邻敌形胜之地,逆臣僭位中都牧马骎骎,欲争天下
不是惧,而以良心为大忧者,盖良心者充于一身,通于天地宰制万物统摄亿兆之本也。
孔子作《春秋》,必书元立本以致大用
孟子诸侯,必本仁术以行王政
元,即仁也;
仁,人心也。
心,一也,而有欲心焉有道心焉不察乎道而习于欲,则情放而不制背理伤义,秉彝仆灭懿德不敷于行,而仁政亡矣。
是故天理莫如屏欲;
良心莫如立志
陛下亦有朝廷政事不干于虑,便嬖智巧不陈于前,妃嫔佳丽不幸左右时矣。
陛下于此沉思静虑方今之世,当陛下之身,事孰为大乎?
孰为急乎?
必有歉然而馁,恻然而痛,坐起仿偟不能自安者。
良心可察,而臣言可信矣。
坐大廷而朝群臣,守是心而推之于事;
退便殿而幸便嬖,亦守是心而推之于事;
燕寝而御妃嫔,亦守是心而推之于事。
无益良心者,勿可为也。
念兹在兹,持之以久,优柔自进,则邪说横议将逆于耳,正言笃论将当于心,智虑日益高明功名日益光大邻敌之侵庶几可禁,叛逆臣庶几可灭。
不察心之病而大变焉,则身不能自信何足以孚民心动天意哉?
孟子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
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昔舜以匹夫天子瞽瞍匹夫为天子父,受天下之养,夫岂不足于穷约哉?
瞽瞍犹有不悦焉。
常情观之,舜可以免矣,而舜戚然有忧之;
天下之大无足以解忧者,惟自强不息,以成其仁。
其忧不得乎亲之切乃如此
恭惟太上道君皇帝身享天下之奉几三十年;
渊圣孝慈皇帝生于深宫,享乘舆之次,以至为帝。
一旦劫于金人远适穷荒衣裘失司服之制,饮食膳夫之味,居处宫殿安、妃嫔之好,动无威严辛苦垫隘
其愿陛下加兵北伐震之以武,心目睽睽,犹饥渴之于饮食
庶几金人知惧,一得生还父子兄弟相持以泣,欢若平生
引领东望九年于此矣。
夫以臣之疏贱,念此痛心,当食则嗌,未尝不投箸而起,思欲有为,况陛下当其任乎!
在廷之臣不能对扬天心,充陛下仁孝之志,反以天子之尊,北面事仇。
陛下自念,以此事亲,于舜何如也?
且群臣智谋短浅自度不足以大事,故欲偷安江左,贪固宠荣,皆为身谋耳。
陛下乃信之,以为必持是可以进抚中原展省陵庙来归两宫亦何误耶!
金人何爱于我,其疑我谋我之心乌有限制
土我土,人我人,然后彼得安枕而卧也。
茍顺其所欲而不吝名号土地人民货财以委之,正是以肉投虎,肉不尽,其博噬不已
不知陛下何负于群臣,而群臣误陛下乃至于此
初年至于今,益已久矣
义士之心,益已怠矣;
百姓之心,益已安于乱矣。
陛下不早自为计,广揽英雄以自辅翼,绳心之愆,纠心之谬,忧不如舜力行不倦感动天下,臣恐四方豪杰有以窥朝浅深,无肯为国家尽力者也。
抑臣又闻之,汤有天下圣贤相继臣服诸侯五百馀年;
一为淫虐武兴誓众,乃以为世雠,诛之不赦。
常人观之,武王之举岂不过欤?
孔子定《书》,取以为后世法者,盖作民君师,代天而为之子,其自任不得不如是也。
海内大乱二圣播越元元叩心归命陛下威福大权异人
蕞尔女真深入诸华劫迁天子震惊陵庙污辱王家害虐蒸民
万世不磨之辱,臣子必报之雠,子孙所以寝苫枕戈弗与天下者也,其宜为雠孰与
陛下顾虑畏惧,忘之不敢以为雠。
臣下僭逆,有明目张胆、显为负叛者;
有协替乱贼,为之羽翰者;
依随两端欲以中立自免者。
夫既为人臣,而敢持二心干纪逆节,反行天道,其宜诛也孰与
陛下顾虑畏惧,宽之不敢以为讨,岂不武王志异哉!
守此不改,是祖宗之灵终天暴露无与复存也;
父兄身终困辱而来归之望绝也;
中原士民没身涂炭无所赴愬也。
陛下念亦及此乎?
故以和,则失事亲之道,而害随之;
以战,则得事亲之道,而利随之。
是非至易明也。
然不求于本,故大论纷纷至今未定
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修身本于正心正心本于诚意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而已
朝廷之上可自欺也,而四方不可欺也,而天地鬼神不可欺。
善恶之应,急于影响不可不察也。
伊尹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又曰:「作善,降之百祥
不善,降之百殃」。
臣愚陛下天理,存良心,以身先群下深忧大舜自任周武,不牵于姑息之仁,不慑于强暴之威,立复雠之心,行讨乱之政,积精积神,神而化之,与民更始
宗社无疆之休也,岂特目前之祸而已哉!
臣闻三纲,人之本性
神化,天之良能
尧、舜禹、汤文、武恭己尽性,德合于天,一言一行当物情之精,中民心之会,利用出入民所共由,故精神感通折冲万里天下心服莫测其用。
《易》曰:「圣人神道设教天下服」。
此之谓也。
若夫不能尽伦三纲废缺,昧于神化而政不能尽制,乃以智术利势相倾者,则臣妾而已矣。
天下万事各以类应,君万民为臣行者,必有臣妾之耻。
周平王东迁王者迹熄,诸侯交侵,然先圣遗泽尚存五霸犹能明大义,奉而尊之。
文、武之道自此日敝,强侯之风自此浸兴。
是以得逞智力,灭六国,君天下
原其父子君臣之际,莫有当礼义者,陵夷之渐,实始此耳。
立甫十三年,天下共起而亡之。
汉鉴其弊,法古先之馀烈,崇尚经术留意三纲政治醇简,用智术而不专行利势而不纵,王道微缺,而正论未衰也。
是以终汉之世,无侵陵之祸。
自此以降,如曹魏、晋、宋、齐、梁、陈、隋,得尊位者,皆本于篡弑,以三纲虚假,以神化茫昧,以智术纪纲,以利势权柄前后相因,莫之能革。
五部云扰,悯、怀迁死,神州陆沈,蹙足江表,终不能申大义,踰河而北定中原也。
李唐因隋失道义兵,平暴乱
太宗创业,虽有英雄之略,身致太平,然三纲不立家道内乱纲纪不张,继世因仍又甚焉。
禄山思明豕突上京窥窃神器吐蕃、回纥连年侵暴
忠臣之力,仅克兴复
安、史少衰,而藩镇跋扈陵夷至于五代强臣朝廷之命矣。
迹其行事,皆其类应,非偶然也。
孔子作《春秋》,正君臣之辨,其旨深且远,可不察欤!
本朝开基太祖皇帝受命,市不改肆,得之大功,受之以天命,纲本既正,神化斯孚,削平僭伪如指诸掌
西北二边虽有动摇,终焉稽首
丞相王安石轻用己私纷更法令不能兴教化、弭奸邪心,以来远人,乃行青苗,建市易,置保甲,治兵将,始有富国强兵窥伺边隅之计,弃诚而怀诈兴利而忘义,尚功而悖道。
皆知安石祖宗法令,而不知其并与祖宗之道废之也。
邪说既行,正论屏弃,故奸谀敢挟绍述之义以逞其私,下诬君父上欺祖宗诬谤宣仁,废迁隆祐。
使我国家父君臣夫妇之间顿生疵厉三纲废坏神化之道泯然将灭,纲纪文章扫地尽废。
遂致邻敌外横盗贼内讧天师伤败中原陷没二圣远栖于沙漠皇舆僻寄于东吴嚣嚣万姓未知攸底,祸至酷也。
若犹习于因循,惮于变更不大刬革,以返三纲之本,邪说横议不废干纪逆节不诛,法不守道,诛不守议,昧神化良能,长智术利势之心,行簿书会之政,文繁实寡,伪长丧真,上下相蒙莫肯致察,大吏弃置法令小吏贪冒无耻奸赃遍于郡县元元无所告诉,意愁心结,思所以自达于上者,非智术利势无由也。
于是亿兆心交骛于智术利势矣。
上以利势诱下,下以智术干上,犯法者不必诛乱政不必退,是非由此不公名实由此不核,赏罚由此失当乱臣贼子由此得志人纪由此不修
以臣干君,以贱干贵,子不听于父,弟不听于兄,边隅不听中国天下万事倒行逆施人欲肆而天理灭矣。
残贼之政暴著天下危亡之忧日以益甚孟子所谓「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将何以异于先朝求救祸乱而致升平乎?
然上而公卿之议,下而士大夫之论,习以残贼为常,更为当今之乱,将卒不精练兵甲坚利馈饷丰给城池高深之过也。
商纣百克,而卒无后项羽百胜,身死人手,秦仓以资刘、项,隋洛口以资李密楚城昭王大城,陈、蔡不羹而乾溪之师溃。
孟子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
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
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
是以陛下深念三纲潜心神化,明脩政事,大革风俗,使卓然熙宁之政相反,则中国道立,而边鄙叛逆可破也。
孔子匹夫耳,天下无主,犹以身当天运,作《春秋》,承帝王之烈,行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事,讨伐乱贼扶持三纲
陛下居得为之位,天开圣性,明于《春秋》,又有能为之资乎!
诚能更加圣心,勿牵制文义毅然乱贼,定名分,正三纲,穷神化日新厥德,九重朝诚,四海暮应,岂与汉、唐智术利势,与英雄角力角智而后臣之,葸葸然常恐臣妾之轧己者比乎!
德格皇天恩施万姓四方归命丰功伟绩,何忧乎豫贼,何畏乎金人耶?
臣原其要,亦曰「举斯心加诸彼」而已
陛下念之,父兄之望、天下之愿也。
《传》曰:「天生而立之君,使,勿使失性
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
是以尧为天子不乐尊位,而忧先辅佐
辅佐之重,同于天地,必也相知以心,相辅以仁,外托君臣之分,中结朋友之义,吉凶成败相与同之,死而不变然后为尽其分矣。
岂以言合意、行顺旨不问左右,不询于大夫,不访于国人格天下公议而用之乎!
陛下登天位,所命辅相多矣,然皆用之骤,退之速,岂其失于易,有未慎而然乎?
岂其己私好恶不以天下之公而然乎?
岂其悦人之佞,恶人逆己而然乎?
成汤之于伊尹高宗之于傅说,皆一举而终其身,既得久于其位,故政令纲纪有常而不紊,可变不变
其所以能创业兴衰者也。
陛下今欲任辅相,以二君为法可矣。
臣尝思之,陛下所以不然者,其以未知群臣心志才德,将广揽遍试,以识其贤不肖而后进退之欤?
臣恐计之疏也。
昔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孜孜不倦,惜此寸阴
陛下大雠未报,叛臣未诛,封疆日蹙危乱交至,义之不可以已,孰若大禹
迫切于心,不可以怠,孰若大禹
陛下诚蓄乾元之德,施刚果之用,以大禹之事反求诸心,则轻重缓急可知,必不肯一日茍安其居矣,又何忍以九年之久尝试群臣哉!
臣恐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不足以伤贤于耕乐之陋也。
臣以在廷之臣,类皆茍媚,道寻常之言,理细微之故,虚延岁月曾不能因先事发愤慷慨,一为陛下明陈斯道,致行斯义,而黄金横带坐于庙朝,更出迭入,传呼辅相,孰有赤心许国不以浮名浮势动其心者!
大臣如是,则人主最病。
臣原其本,亦人主之诚不至而自病也。
不改心虑恭默思道积诚于内,感通英贤进而任之,使久于其位,责以功实无为坐费岁月,弃机会,纵雠逆不治,使义士之而解体英雄之而动心也。
群臣亦知以是为忧,为陛下言之乎!
夫欲成王业者,必用王佐之才
所谓王佐之才者,以其有王者事业素定胸中也。
一旦得君,举而措之,先后有序,纲施纪布,望道期功,如臂运指莫不从心
今夫奕之为数,小技也,规势不先定,犹不能取胜,况欲兴衰拨乱倚任辅相,而用尝试其术之人,侥倖以望成功,必不可得矣。
相者百官精选人才之所自进政事所由定。
陛下轻以授人,使各以类进,则执政侍从之臣可知矣,外台耳目之寄可知矣,郡县民之师帅可知矣,所以阃外却敌折冲可知矣。
廊庙非其人,则浅近之言日进理义之论不闻,而是非乱于天下矣。
监司非其人,则刺举之政不行黩货怀奸舞文弄法之吏得以臆逞,正奉公、清惠化之士无以自进,而名实乱于朝廷矣。
守令非其人,则政繁赋重,民力殚竭,而盗贼起于困穷矣。
将帅非其人,则雠敌外纵,衅孽内生,而披枝伤心之祸萌矣。
故人主之职,在论一相
燕、齐敌国也,昭王得一乐毅,而犹能以弱燕破强齐,而克仇报怨
中原陛下之旧,一则金人一则齐、楚
以名,则中外非敌;
以义,则叛逆之臣不可与我抗也。
诚得贤士,举而任之,使尽其职,则天下之善何所不进?
正名定罪任天下武勇起义兵,从西北思归之士以诛暴乱何所不克
历观前古天下未有无臣之世,患在人君好臣其所教而不好其所受教,则盛德之士不可得而官矣。
柔佞而恶刚直,则守正之士不可得而用矣。
龌龊而忌英果,则高才之士不可得而使矣。
陛下必欲致士,能绝是三者,勿萌于心,绌权数,仗诚信,忘利势与天下之士相期道义,则真儒命世之才将为陛下出焉。
或不若是,则訑訑声音颜色拒人于千里之外
士止于千里之外,而谗谄面谀之人窥隙乘间侥倖竞进
权在辅相,则党于辅相
权在阉宦,则党于阉宦
权在将帅,则党于将帅
欲固其宠,遂相挤陷不论人之贤否不计事之是非不顾国之安危,茍可以倾人而便己者,无不为矣,陛下安能人人而察之哉!
古者圣王爵位所以等级也;
宠禄所以名器也。
以此防民,犹有尸位素餐惟利之徒,弃君如土弁髦莫之恤者。
人君自以爵位宠禄为己私则天下安爵位为明等级之义乎
安知宠禄为奉名器之礼乎!
君以富贵畜其臣,臣以富贵怀其君,而百官不知其职矣。
在官无他事,大抵相承奉,务以荣进为先。
纲纪文章不坠祸乱衅隙不滋,其得乎!
官人之义,以其贤也,以其才也。
用其贤才,盖为民也。
唐虞三代莫不为事设官,为官择人,君无姑息之命,臣无希冒之心。
斯时也,上法一而百度张,下心清而万事理,远迩肃安,封疆靖固,四方归命,而无狂狡之忧。
譬之人身血气强盛肤革充盈自然阴阳之寇不作,而邪厉之气不能干也。
今世不然为人设官,为官造事冗滥交错仰食县官侵渔百姓,坏风俗,乱政事
中原提封万里郡县以百千计,论者犹以为不胜其弊。
今地益狭隘州县无几士大夫西北东南者,不知其几千万人矣,自东南而官者,不知其几千百人矣。
郡县荒残,百事宜简,而官吏猥众上官大吏各私其亲,不遵法制移易往来,曾无定止互相攘夺不顾是非受贿纳赂法禁不行奸豪得志暴虐根本摇动大命将泛,流荡不可止。
天下无事,食君之禄;
天下有变,拱手圜视不能救,则又有乘时侥倖冒功射利为国结怨于民而增益祸乱者。
陛下予夺之柄,握刑赏之威,胡不自为深计,黜阘冗之官以俟英贤,夺冒滥之职以屈高士
大计若干职,定置若干员,于今在官者,按实功罪诛赏必行。
任官称职者,使久于其位;
过恶已彰者,编之于民,终身不齿
志气不立事业不修者,皆赐罢
其有学行未成者,归之于学。
庶几官约事省,为政有经,民听不惑,而危亡可救矣。
或者以为行此之政,则必大烦扰,失人心,为金人豫贼驱才,岂不殆哉!
臣痛之曰:夫国之所恃而上之所保者亿兆之心也。
若夫士大夫君子之器而为小人行者,乃生民蠹、国之贼耳。
汰而黜之,则得民心
所去者寡,而所安者众;
所去者奸恶,而所安者良善
道义,权轻重,则所为失人心者,乃在彼而不在此矣。
天下逋逃主,以有亿兆夷人,而武王三千人灭之。
纵使仇敌得吾逋逃之士,是皆不忠不孝商纣夷人比耳,适足为吾取胜之资也。
茍或恐惧,动于浮言不黜衰敝之士,则衰敝之政不更,而衰敝之俗不革,乱不息,威不震,而讨逆复仇之兵未易举矣。
延日引月,下陵上替
陛下春秋鼎盛明并日月,威若雷霆,乃行小不忍,而弃大谋高拱以成土崩之祸,生奸雄心,臣窃为陛下惧焉。
臣闻尧授舜以天下,其付托丁宁之言曰:「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
钦哉
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
夫众所愿者,饱食煖衣,仰有所事,俯有所育而已
体元而仁覆天下,则众得所愿而归戴之;
后不体元为政不仁无以天下,则民择仁厚而归之,其心岂有常也!
大禹平水土,拯民之垫,以有天下
不能守,灭德作威,而民归于商;
稷降播种,以救民饥至文、武而有天下
幽、厉不能守,肆行暴虐,而民归于五伯
已然明验也。
本朝宗祖厚养天下当时父老蒙恩被泽者已死已亡。
后来子孙王安石为政崇尚掊克与民争利狱讼繁滋,民不得安息
加以庸邪继轨阉宦握兵,求便其私,不为国计内修宫室,治苑囿外拓边疆筑城立栅
常赋不充移易经费
经费不充,始有横敛
横敛不充公私俱匮,天下力竭财尽。
虽有感恩戴德之私,迫于威虐,如火销膏祖宗之泽日益斩矣。
金人未动,而方贼已称兵江表,群盗已充斥太行
其内侮,民无杀敌保家之志,望风奔溃乘时为盗,乱心侥倖富贵,以偷安须臾远近继起连年未定
然则民心有常,而祖宗之泽果可恃乎?
陛下亦自强于为善可也
中原国家全盛提封万里乡邑聚落财物阜丰所在百姓亿计,犹不能上命以及败乱
迨今地益狭隘,皆寇盗剽掠之馀,贼杀之残也。
生者流离死者暴露哭泣之声未绝,伤夷未起怨恨愁痛,感伤和气
长星亘天日食地震,川腾海溢,雷电雨雹愆时失序木冰竹枯灾异荐臻
陛下即位厉精求治九年于兹若之何民犹未安,而天犹未应乎?
深探其本,盖陛下体元之功未加焉。
是以听善不明,择善不审,执善不固官人失贤,行政失理
虽有爱民之心,屡下宽恤之诏,而有司壅遏大命不能承流宣化实惠不施于民,诛之如禽兽,取之如渔猎无度科敛无已,胁之以势,劫之以威,官得其一,吏隐其九,号呼苍穹天听悠远惨毒切于肌肤冻馁迫于忧虑
其致败乱,岂与中原比哉!
必天有其意焉者矣。
军旅日兴粮饟器械资于民,金帛甲车资于民,不科敛军旅坐困无以禦敌;
科敛而民益困,邦本先蹙,于军旅何有哉!
然则奈何
亦选明正沈毅之士,天子亲擢,置于中台,勤加劳问,任以为朝廷天下耳目,勿使为辅相权鹰犬,信而听之,听而行之,以靖朝廷
然后明白公正精强之士出使郡县察举可任功赏责,可以平政理讼革邪归正奸盗不逞使民有所赴愬矣。
虽有不得已调敛均平无颇,尽入于公,用于有益,民孰不愿也哉
孔子曰:「均无贫,和无寡」。
如是军实不充者,未之有也。
虽然,此可以目前之急耳,必欲足食、足兵为久可行之计,则莫若治其本矣。
三代,税以出,赋以供车,无关市之征,无盐铜之利,无榷酤之法,无称贷之益。
天下财力日忧不足海内有变,则剥肤椎髓痛酷惨急威猛于虎,烈于火,绝其生生之路,取之犹不足给。
三代不尽利而富,后世尽利而穷乎?
臣窃思之,财者,天地有时四民致功者也。
取财于天地无穷,取财于四民则有尽。
古者溥天之下,四民而已,民无不食其力者。
汉、唐以来游手滋众,上无制以革其滥,下无学以权其弊,兵不本于农,人不食其力,为之者寡,而用之者众。
请举大者,夫兴师十万,日费千金靡然骚动者七十万家,而后十万之师举
是故圣人教兵于乡遂,以行师动众为毒天下,而未尝轻用之也。
历代兴废,制虽不同,然皆隐兵于农。
李唐中季,渐坏旧章,兵农始分,全家坐食是日日毒天下无时而已也。
况今海内大乱土地狭隘国用空竭民力凋敝,而被甲无虑数十万家,家以五口为率,乃有数百万端坐待哺农民者矣。
夫国之有民,犹人之有腹心也;
国之有兵,犹身之有手足也。
手足虽病,心能保之;
心腹茍病矣,四肢何有焉!
是故富国者,务使百姓辟其地;
欲强兵者,务使有司富其民。
国无治乱无丰凶,政无经权莫不辟土地、养人民为本。
今乃行诛剥之政,纵意侵民,以奉冗卒,使田莱多荒,万民离散
此臣之所未解者,一也。
释氏之道,上焉者以寂灭为宗,以明死生为大,行之足以洁其身,不足以开物成务
下焉者罪业,取福利,言之足以恐喝愚俗,因以为而已矣。
魏、晋以上,为僧有禁,梁、陈以下,曾无限制
僧徒天下以百万计。
问其力田积粟输赋税以实仓廪不知,问其利器械以供上用不知,问其披坚执锐为国爪牙不知
故凡问以实用有益天下生民者,则曰:「非吾事也。
所事者,为国焚修、祈天祝圣,以救度一切众生耳」。
祖宗以来,德大包荒,于道无所弃,亦崇信之。
道君皇帝虽有改更旋复其旧。
水旱屡兴,蝗螟荐起,戎马生郊王师伤败,则祈天之效安在乎?
二圣北征皇宗远徙陛下巡游,靡克有定,则祝圣之效安在乎?
盗贼蜂起贼杀人父子弟夫妇流血成川,死于锋镝者以亿万计,则救度一切众生之效安在乎?
其为欺妄岂不昭明
而或以为朝廷固知无用,而度牒之入亦有助于国家
度牒一时之得几何,而农工商贾之子孙既为其徒,则不耕而食,不织而衣,高堂大厦雕镂文章,以自居处,役徒众,致滋味,以自奉养而终其身,其费岂特十倍度牒哉!
为政以均平天下,而坐纵夫庸愚欺诞之奸化诱善良失国丁壮灭绝天伦坏乱人纪,百万群居,蠹生民衣食
此臣之所未解者,二也。
古者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降及诸侯卿大夫府史胥徒,皆有等差,官不踰事,禄不踰数,故民不疾上,而下无怨劳。
汉世而下官名滋众,无其职而置空名无所事而尸厚禄
卿大夫多,而府史胥徒之属之家,亦不下数十百万人矣。
农人力作,自徂冬一岁之间,未尝休息,乃不得免于冻馁之患。
膏粱子孙游手末艺舞文弄法者,依势侵民,食其膏脂耗蠹邦本
不能大正之心,施刚果之用,沙汰罢黜,省费宽民,今复无故广增祠职,俸禄优厚财用窘急日益重敛,求千万人之誉而失亿兆之心。
此臣之所未解者,三也。
陛下诚能听臣之计,扩仁民之心,行不忍人之政申明军法,大加选练高立标格,宁使入选者寡而厚其资给
以精则足用,以寡则易使,斥去罢羸,散归南亩
大兴屯田,罢度牒天下僧尼道士,收其产业即今存者令岁纳复身钱一万;
其肯改过归民聘娶者,随口给以公田,使各食其力。
罢废冗滥之官,自西北东南饥寒无以自存者,亦随口给以公田,使各食其力。
不出三年财用必充。
唐刘晏曰:「理财当以养民户口众多赋税自广」。
使不晓财计,使而少知理财之道,有已行之验,则其言必不可违矣。
夫与民亲者,莫如郡县之官天子所与共治天下者也。
今类皆以干逐废弃者居之,岂为民父母视民如伤之意哉!
臣愚谓宜重其任,择其人,使久于其位,期以成功
申戒察视之官廉问纠劾一路之广。
赃吏监司者,罪守贰
守贰者,黜监司
中台者,监司郡守赐罢终身以不胜任废。
立是法而必行,庶几陛下之仁得加于百姓邦本安隆,而讨逆复仇之兵振矣。
魏武侯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
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对曰:「在德不在险。
若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
魏氏失于不知本吴起失于不知末。
夫道有污隆,势有强弱,因处事体用不遗本末并行然后得也
是故王明天险尊卑之分,贵贱之等,定天下之制,而奸邪莫能越;
地险山川丘陵以为阻,城郭沟池以为固,而暴客能干
险设如是然后能守其国矣。
不然天险废乱,虽潼关何有于秦?
地险不修,虽仁义何有于赵?
金人入据太原天下要害之地,始欲弃而不守,终虽救而不力,遂致崩陷
敌乃幸胜,席捲而南,若蹈无人之境连年深入所向坚城上下震动
南掠衡湘东至于海,民无所庇。
自古边境之祸,未之有也。
去年之战,敌无必前之心,诸将侥倖一胜,非有奇谋伟略真可以破坚阵、摧强敌也,然将相受赏荣禄兼极,天下皆喜,臣独惧焉。
田单即墨破燕之馀卒,有死之心,无生之气,遂破燕复齐。
及齐已定有生之乐,无死之心,则攻狄不下
亿兆之情,本乎一心,而君者,心之元也;
三军之志,同乎一气,而将者,气之元也。
君臣上下狃于无故之胜,心志骄佚不复长虑
淮南膏腴寿春名郡,盱眙古县,所宜高城深池名将坚守,以遏敌人进取之道,而下流有屏蔽矣。
今乃弃废不省,失经画远图,有退缩茍安之志,人情虽阻,启敌人心
此臣所惧者,一也。
安陆武昌上流腋胁,亦宜遣将兵镇理,凿深池,筑高城,积糗粮,治守备,如中原西北边城,固以待贼。
若不死亡,越城而进,则以一军扼其前,城中轻骑其后随宜设变,使彼欲进不可求退不能,虽有驰突之骑,使不得纵。
此乃用我之长,制其短也。
漫然不以为意,虽长江天险人力不施何以守之?
秋深贼至,临难遣将,必复抢攘
人心定,而战胜可必一有蹉跌,则大事去矣
此臣所惧者,二也。
襄阳上流门户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
退守江左,则襄阳不如建邺
进图中原,则建邺不如襄阳
欲禦强寇,则建邺襄阳乃左右臂也。
何以言之?
长江万里,贼至,下必趋采石,中必趋武昌,上必趋襄阳
以臣料之,金兵辽远所在凋敝多发兵则粮饷艰绝,其能来者不过数万,以分则势弱,诸将各拥大众自足制之。
彼若屯聚而进,寇下流,则我以襄阳之兵直趋汴、洛
中流,则我以上下之兵更出迭入,交至以罢之;
上流,则我以淮上之兵入青、徐批亢捣虚左右牵制,使贼内顾不得专意外伐
然后我得宽于难,内可以政事,外可以时变蓄养精锐进讨乱贼平定中原,此事之机也。
今乃委置襄阳,戍以轻兵不脩攻战之备,不兴屯田以充军实千里萧条,人无固志
假令贼以轻兵淮南翠华至重,人情惶骇,其势必重兵临江抗禦。
贼乃以精锐襄阳,走江陵,掠舟船顺流而下水陆并进长沙以东必从风而靡临江将士摇心矣。
摇心之将敌乘胜之军,百战百败人心离散,虽有孙、吴之术,不能取胜
此臣所惧者,三也。
杨夭为寇,重敛,吏侵民急耳。
本农渔樵之人也,其情不与寇同,故治之之法宜与他寇
陛下诚能宽厚有谋之臣,为江、湖间守,少给以兵,大施恩信招抚流散务农重谷,道化善良诛锄奸宄号令清一明白可信不出期月,杨夭之徒必大坏。
然后用其乡导,选精锐禽之,易于反掌
陛下赫然震怒,命大将统数万之兵,武震以慑威之,使彼惧而知悔,自相残戮归命天子,实陛下神武,非草野微臣之所敢知也。
如其不然,惧而协谋舟船便利随方抗敌,威不能制,恩不能怀,平荡之功不可以岁月冀。
大军久聚,所费不赀诛剥遗民,侵肌及骨,死亡流散不复聊生北马秋高昧死复至,内敌外寇相因,虽有良、平之智,不能为谋。
此臣所惧者,四也。
陛下详择,举而行之,去危就安天下幸甚
颜回为邦孔子不告以威福之柄、制驭之方,乃曰:「放郑声,远佞人
郑声淫佞人殆」。
言之不足至于再言,圣人意可见矣。
夫言不以正,悖道妨义,而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足以悦人心、惑天下者,皆郑声也,岂必钟鼓云乎哉
郑声浅陋卑污,听之易知,言之易从,悦之者众。
无道以揆之,则天波靡遂成风俗,而奸邪机巧才佞之士,于是始得投间攘臂肆行其间错乱名实颠倒是非盗窃威权,其身荣而天子危矣
中正之人不阿意,不诡随,据道而言,證经而论,方其犯颜敢谏,有如不恭面折廷争有如沽激
夫以蝼蚁命犯雷霆之威,自非诚心爱君岂能如是哉!
孟子所谓「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
不待勉强而亲之,心发于中,自然恋恋不期茍免,如待赵人之疏也。
若夫佞人之于君,安其荣,危避其难,视君如国人矣。
天下者何惮不弃彼而取此耶!
中正之人错诸邪枉之士,则民心服,而有志必成;
邪枉之人错诸中正之士,则民不服,而仇益相陵,盗益肆暴宗社危亡之忧矣。
陛下即位以来中正邪佞更进更退,无坚定不易之诚。
陈东直谏死于前,马伸正论死于后,而未闻诛一奸邪、黜一谀佞,何摧中正之易,而去奸邪之难也!
此虽当时辅相之罪,然中正之士乃陛下腹心耳目奈何天子之威,握亿兆之命,乃不能保全二三腹心耳目之臣以自辅助,而令奸邪得而杀之,于谁责而乎?
臣窃痛心,伤陛下威权不在己也。
虽然,生不能用,死念其忠,褒其身,又恤其后,臣见陛下天地之量,日月改过不吝日新其德,自今主张腹心耳目之臣矣。
存此心而不替,尧、舜事业优为
有君如此,岂忍负之?
臣言已在前矣,陛下听之,天下之福,臣之望也。
夫自尧、舜以至于今,上下三千年,盛衰治乱,载在典籍
可法戒者,非不备也,非不也。
继世创业之君治乱相循,不能自免者,仁与不仁而已矣。
陛下幸听臣言,反求诸心,神而明之,施于有政,灭仇雠,诛叛逆恢复中原,仁覆天下乃其功矣。
陛下圣心焉,勿使臣为此空言而已也,实宗社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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