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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宗靖康元年二月 南宋 · 沈长卿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九七、《三朝北盟会编》卷四一、《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三、《宋史翼》卷一一
靖康元年二月二十二日太学生沈长卿昧死再拜献书于皇陛下:臣观自古天下国家所以败乱不可救者,始于人君赏罚不明也。
赏罚者,人主大柄
古者爵人于朝,与众共之;
刑人于市,与众共之。
欲其合天下之公心不敢异议而已
舜之举十六相也,天下之人谓之八元八恺
其窜四凶也,天下之人谓之梼杌,谓之饕餮
八元八恺梼杌饕餮,非舜举之也,天下之人共赏之也,非舜窜之也,天下之人共罚之也。
圣人赏罚之柄如此
汉唐之末,时君世主昏暗不明赏罚之柄夺于权臣其所赏者未必有功也,所罚者未必有罪也。
赏罚不明天下解体乱亡随之。
如汉之哀、平,唐之懿、僖是也
此数君者未必暴乱酷虐惟其赏罚不公,使忠臣义士衔恨而死,是以至于灭亡尔。
恭惟皇帝陛下即位之初,大明诛赏以示天下,当取法可也
而比颁明诏前后或异,若有奸邪罔上之臣乘扰攘之际,乱陛下聪明者。
臣少负耿介,慕刘蕡贾谊之言得事君之节,而小仲舒之论缓而不切愤然有意刘、贾
臣请为陛下直言不讳
臣闻二月初五日陛下李纲右丞
太学生陈东等率士数百伏阙上书极言李纲忠义李邦彦奸恶,冀陛下聪明睿断,罢邦彦而相李纲,以厌天下之论也。
于时京城百姓群聚阙廷,不约而来者几数万人仰天椎心,祈哀请命莫不李纲相、邦彦之罢也。
陛下遣使宣谕,复旧职众志遂定
其后乘时恃众殴击内侍盖缘平居细民受虐之深,积怨之久。
今日戎虏拥兵困辱中国,夺我玉帛,侵我土地,非由此何以致之?
危疑之閒,发其痛以至于极,非士人所教而为之也。
夫举数万之众,不烦召而群聚帝阍,若出一家曾无异意者,岂陈东一布衣寒士所能驱率哉?
盖其平日公论如此不胜忠义愤激之切,诉于陛下尔。
谄谀无知之人,阿附邦彦,自植朋党不问士庶所以伏阙者何心,所言于天子何事中外愤骇,里巷萧然黉舍一空
臣始闻之而惊,中闻之而疑,卒闻之而解。
以为布衣书生忠义被戮,得与龙逢比干并名书史,乃万世之荣。
天子聪明仁圣今日之事当自有以辩之,必不惑于佞也。
其后学官黄哲待罪陛下亲降圣旨:「朝廷方开言路通达下情
士人伏阙上书乃是忠义所激。
尔等何为待罪
宜速安职,晓谕诸生」。
太学之士仰观圣训感激流涕,如蒙异恩以谓陛下好贤乐善之诚如此自今以往天下忠言谠论日闻九重,必不至钳口结舌前日也。
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称诵未已诏墨未乾,陛下复降御宝,以诸生伏阙系赦前已放罪,更不根治
今后如或不改复出鼓唱乱朝纪纲,当议极刑
又观殿前司晓示备载御宝,以士庶有以伏阙上书为名者,意在作乱今后如更似此之人,仰三衙收捉并从军法,令王宗濋斩讫闻奏
臣虽至愚,心知前日奸邪之人重以变乱之说惑陛下者,是致陛下德音终始反覆之如是也
臣观秦始皇雄才大略英睿之主也。
一用赵高李斯,遂以为上古不足学,三代足法,尽取上古之书而焚之。
当时天下之士有复于古者,皆以为妖言,使御史按问其罪,群聚而坑之四百六十馀人
是时忠臣义士坑戮之祸,遁逃窜伏甘心陇亩之閒,不敢以儒自名
其谋实出于斯始皇之而不悟也。
天下士既已尽去始皇于是内修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仙巡游不息,恣所欲为而无敢有言其非。
陵夷至于二世不改始皇业以至大乱。
辍耕陇上之徒奋臂一呼天下响应,祸在焚书坑儒而已
奸邪人欲伏阙之士,而陛下得此名于后世
所以扪心痛哭,思欲犯颜逆鳞以自蹈于鼎镬也。
夫人主所示天下者,赏罚也。
某人当诛,必明其可诛之罪。
功罪不明而妄兴赏罚,使天下归怨,则谓之暴君可也
陛下如以前日事为可赦,不识诸生以何罪而得陛下之赦乎?
以后日之犯为可诛,不识诸生以何罪而得陛下之诛乎?
且既名之为忠义则不当罪之于刑法
既置之于刑法则不当名之以忠义
二者不可两立也。
陛下前诏既以士人忠义,则后日以犯诏而诛者乃以忠义就刑也。
忠义者既不保首领,使不忠不义陛下将何法以加之乎?
虽然作福作威人君大柄,则杀士之名,臣为陛下过有所惜者,万世之后,恐陛下有杀士之名。
臣恐自此天下四海忠义士望股慄,且耕且钓,不肯陛下用也。
臣又闻陛下虚怀侧席登用儒臣,擢徐处仁唐恪等于閒散之地而置之辅佐至于范宗尹朱梦说刘宁止之徒尽蒙号召,将以大用
陛下欲尽求天下忠义之士也。
忠义之士闻诏未起陛下罪言之名已闻于天下,彼数人者敢自信于陛下乎?
太上皇帝在位二十六年,其间奸臣沮抑忠义之士以言获罪致斥逐者固多矣。
未有如今日之诏,欲置敢言之士于极刑也,而陛下独何忍为之乎?
臣闻自古贤人君子未尝不欲其君用者,惟其待之不以礼,遇之不以诚,是以怀铅抱椠自甘海滨岩穴不出也。
人君尽礼而致之,屈体以下之,虚心以访之,克己以从之,犹惧其不至,况示以刑威,欲致忠贤之士,不亦难哉?
燕昭黄金台郭隗,而四方之士莫不奔燕。
小白礼九九之术,而四方之士莫不奔齐。
区区霸者之材,非有五帝三王道德也,徒以礼贤下士,故天下之士乐为之用。
臣愿陛下念臣之心,察臣之言,特降圣旨追改前诏,优加褒拂,使天下之士不至于解体,则陛下可以四海之心,建长久之策,而享万世无疆之休矣。
臣又观前日宰相吴敏有为李邦彦奸慝暴白功状大书文榜,揭之通衢
行道之人莫不嗤笑
臣闻邦彦布衣时不敦士检放僻邪侈无所不为
倡优酒肆,逞颜色庭闱,其淫言媟语往往流传人閒,有不可闻者。
其后一时遭遇,旋致显位,而阿谀顺旨偷合苟容坐视奸邪之臣开边致衅,曾无一言规救人主
此乃持禄养交、冒利忘耻之徒耳。
方且功状揭之市朝欺罔文法愚弄天下未有若此
吁,可怪也!
宰相天下属望,任相不贤则天下之人得以议者。
杨绾为相,崔宽为之毁第观黎干为之减驺从郭子仪为之彻声乐当时公卿大臣畏惮如此
邦彦身为宰相,而百姓遮道僈骂,甚于奴隶疾走省闼掩关自遁,其为辱亦甚矣。
臣闻司马光为相,天下儿童走隶亦皆称颂
使邦彦而果贤也,则天下之人当自知之,当自服之,何必而后明哉?
就使如敏之言,以为邦彦畏慎太过,缓于事机,则邦彦不过苏味道卢怀慎之徒耳。
以辅庸主且犹不可,况可以辅佐陛下中兴之治乎?
臣闻太学之论,蔡京父子上客密交,奔走京门有年矣。
邦彦如左右手也。
所以为邦彦强辩者,正欲植党自固
邦彦去,则不能孤立
敏之心,本非朝廷宰相,实为身谋耳。
向使陛下不能独断而信敏之言,复用邦彦,则奸臣侵渍,事必有大于此者,诚可寒心也。
臣观汉之元帝恭谨节俭当时号为贤者之君,而谗佞愚弄优柔不断,故孝宣之业少衰而后世贬之。
盖人君之患莫大于斯二者。
陛下乾纲大决天下之事断自宸衷,勿夺于谗佞,勿溺于优柔,则万世之后皆知陛下贤君矣,岂特生灵社稷之幸哉!
为此言,臣之友生有为臣言曰:「子堂上二亲,家唯四壁齑盐大学苟为升斗之禄将以养亲
而为狂直之言,上以谏天子,下以忤宰相,吾谓子无死所矣」。
臣应之曰:「不然昔阳城国子司业,召诸生诲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
生平所志在为忠与孝
忠孝不能两立苟全一节,虽死无憾
天子仁圣如此,而奸邪之人渐以浸渍,使后世得以轻訾吾君。
不言,将何以戴天履地乎?
以此受戮不犹于今之生乎」?
是以不避斧钺直书其事,上干天听
虽蒙诛戮万死无悔
冒渎天威,臣不胜惶恐战慄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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