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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皇万言书建炎三年九月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六六、《斐然集》卷六、《中兴两朝圣政》卷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七、《崇古文诀》卷三三、《宋史》卷四三五《儒林传》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八六、《经济类编》卷二七、《楚纪》卷五七
九月二十一日承奉郎、试起居郎胡寅沐浴百拜上书皇帝陛下:伏睹诏书,以敌人侵陵备禦不给,遂有移跸之意,右顾岳鄂,左趋吴越安危利害,下询群臣。
臣时骇然不意清问及此何者
陛下钱唐来幸江宁也,有诏曰「以援中原」矣。
及至江宁,以旧邸之名,符启建之义,改为建康府,以昭受命之祥也,有诏曰「兴邦正议宏规」矣。
继而深惩维扬之祸,遣奉隆祐太后,以六宫百司不与军旅者之南昌也,有诏曰「朕与二三大臣帷幄宿将坚守不动,誓有一死,以答群生」矣。
前后三诏,近在半年之中,而今诏音不同如此
退伏思念至于旬时
陛下安危利害访于在庭,苟或虑之不精,计之不审,以害为利,以危为安,偷顾目前,妄有建白,则其负诬圣明迷误社稷,罪在不赦。
辄陈愚见不避斧钺泛论建炎谋国之失,而陈拨乱反正之计。
时事迫切,仰德义广大,冀功效可立,忘触冒之难恕,惟陛下留神省察
臣闻孔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今臣所陈不免追咎往者,盖谓建炎已来举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复收人心而图存,则既往之失不可不追咎不可不改故也。
一昨陛下亲王介弟渊圣皇帝之命,出师河北
二帝既迁,则当纠合义师北向迎请
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遥上徽号建立太子不复归觐宫阙展省陵寝
斩戮直臣,以杜言路
南巡淮海偷安岁月
敌兵深入陕右,远破京西,漫不治军略无捍禦
盗贼横溃,莫之谁何无辜元元,百万涂地
怨气上格,日昏无光,飞蝗蔽天,动以旬月
方且制造文物糜费不赀,猥于城中讲行郊报,朝廷动色相谓中兴
敌骑乘虚直捣行在南渡狼狈不堪淮甸之间,又复流血
逮及反正宝位移跸建康不为久图,百度颓弛
淮南宣抚,卒不遣行自画大江,轻失形势
一向畏缩,维务远巡。
军民怨咨如出一口
存亡之决,近在目前。
凡此节次馀条,皆所谓举措失人心之大者也。
自古衰亡,固不足道,请以中兴者言之。
少康周宣王燕昭王、越勾践光武莫不任贤使能,修政事,治军旅,而其奋发刻厉,期于必成者,则又本于愤耻恨怒之意,不能报怨,终不苟已,所以光复旧物,各称贤君
未有衰微决绝之后窃窃焉因陋以为荣,施施苟且以为安,而能久长无祸者也。
陛下计,当如何
黄潜善汪伯彦颜岐顾以乳妪赤子之术待陛下,曰:「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今所存圣体不可不自重爱也」。
曾不太祖勤劳天下列圣兢业嗣守不敢坠失
今也宗庙草莽堙之,陵阙畚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
赫赫帝图敌骑营之。
然则潜善伯彦所以陛下,陷陵庙,蹙土宇丧生灵者,又岂燕昭越践光武之比乎?
本初嗣服,既不为二帝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至于今,德义不孚号令不行刑罚不威而赏爵不劝
巡幸所至,民以淮甸为戒
驻跸所在,人以敌至为忧。
东南州郡几何翠华省方无已若不更辙以救垂亡,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常有父兄之责。
人心已去天命难恃。
虽欲羁栖山海跋履崎岖,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也。
为今之策,愿陛下一切前失而已,则必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
巡守东南,出于侥倖之心而不虞其祸。
经涉变故,仅免危亡
上天警戒眇躬,俾大宋不失旧物
金人无厌之求,喋血中华蚕食并吞扶立僣伪,以乱易治,俾臣作君。
朕义不戴天志思雪耻
父兄旅泊陵庙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
以此号召四海耸动人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
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阵按行淮甸上及荆襄,收其豪英,誓以战伐
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景从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飙起
国用不足于此不患无财,甲马不强于此不患无备。
有道多助,孰不顺之
秦陇虽遥,壮士骁骑即可坐致
齐鲁虽失,饶财厚货必自竭输。
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
其为利害,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
不自量,每切愤叹,既未能被坚执锐,先启戎行,而服业简编讨论古昔,固当忘其昧陋,少赞经纶
辄为陛下画中兴之策,莫大于罢和议
和之所以可讲者,两地用兵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
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
渊圣皇帝东宫,当宣和季年王黼摇动者屡矣。
南仲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李邦彦
邦彦其时方被宠眷,又阴为他日之计,每因王黼谗说,颇曾解纷,亦缘上皇仁慈本无易太子之意也。
既而渊圣嗣极,递迁前朝大臣,而邦彦次相
金人遽至城下邦彦谐谑小人,乌知远虑,遂献和议,而南仲宫傅之重,方奉椒房出奔,闻六飞坚守,至陈留而返,自愧其失,因附邦彦而沮种师道击敌之谋。
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必欲自胜
主战伐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
几会一去国论纷然中制河南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
二帝远去,宗族尽徙,中原涂炭至今甚者本缘南仲主持邦彦,以报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
朋徒附合,狠忮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
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坚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辞厚礼避地称臣无所不用其极
乞和之使接武于道,宜其少缓师矣,何乃累年而尚无效耶?
自古中国盛强,如汉武帝唐太宗,其得志边方,必并吞扫灭,以示广大侮亡取乱,极其兵力而后已。
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凌弱犹且如此,今乃以廉退慈仁君子长者之事,望于侵凌强暴反覆无常之尼雅满,岂有是理哉!
以为强弱之势绝不相侔纵使向前,万不能抗,则自古徒步奋臂,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
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原,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
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坚确不变庶几敌人知我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
不然,则今僻处东南万事不竞纳赂则孰富于京室纳质则孰重于二帝,馈子女则孰多于中原佳丽,遣大臣则孰加于异意宰辅
深思远虑反覆计之,所谓乞和无可成之理。
昔北敌至澶州王钦若陈尧佐请幸吴蜀,惟寇准亲征
成功之后钦若羞恨无以藉口,则撼真宗,曰:「当是寇准岂有好计,但是热血相沃,譬如博钱,以陛下孤注耳」。
使人不明,则钦若之言为爱君,而寇准之功为幸胜
今之议和者,其情状一一出于此
苟能息绝其议,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则必为善后之图矣。
夫事有缓急,治有先后
既定讲武,则其馀庶务有日不暇给者,当置行台区处之。
典章文物一切扫地百司庶府,殆为虚设
其必不可缺者,惟吏部户部为急。
诚使江淮两浙湖北并依八路法慎监司而付之,则吏部铨事亦复减省不过侍郎一员郎官两员胥吏三十人,则所谓磨勘封驳奏荐常程之事,可按而举矣。
户部所以治天财赋也。
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兴便宜截用。
经常一坏,未易复理。
观行支费,每月无虑八十万,惟以榷货盐利无穷之源耳。
故臣谓宜置行台,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审择一处,以安太后六宫百司,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谨守成法从事郎吏而下,不轻移易量留兵将以为营卫
户部计费调度以给之,其虚名无实徒费国用之所,一切省罢
陛下庙社之主,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
惟是侍从臣寮师臣监司要害守牧,则当加意以时进退其贤不肖功罪之著明者
馈饷之权,自宜专责宰相,而选委发运以佐行于下,如汉委萧何关中,唐委刘晏东南
经制得人加以岁月量入为出何患无财?
所谓宰相之任,代天理物,扶颠持危,其责甚重。
非特早朝晚见,坐政事堂弊弊然于文具无益之末,移那阙次,以处亲旧,济其私欲而已也。
古之人君临政愿治,必委任宰相岂徒体貌崇重一听其所为,亦必深相提策,务为明白,计日累月,以考功绪。
陛下今日国势,孰愈于前日乎,此在宸心所自鉴照,臣未敢深论也。
大乱之后风俗靡然躬率丕变之者,则在陛下实效,去虚文
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者,乃孝弟之实也。
遣使乞和,广捐金币不耻卑辱冀幸万一者,为孝弟虚文也。
屈己致诚以来天下之士,博访策略,信而用之,以期成功者,乃求贤之实也。
未见若不克见,既见则不能由之,或因苟贱求进之人,遂乃例轻天下之士,姑为礼貌外示美名者,为求贤虚文也。
听受忠鲠不惮拂逆,非止面从必将心改,苟利于国,即日之者,乃纳谏之实也。
和颜称善,泛爱其说,合意则喜之,不合则置之,官爵所加,人不以劝,或内恶其切直,而用它事迁徙其人者,为纳谏虚文也。
将帅之材,智必能谋,勇必能战,仁必能守,忠必不欺
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刑者,乃任将之实也。
庸奴下材本无智勇,见敌辄溃,无异于贼。
与之亲厚等威不立赐予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
听其妄诞张大之语,望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为任将之虚文也。
简汰疲老病弱,升择其壮健骁勇分屯所在置营房以安其家室,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以董其部伍申明阶级之制,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
大抵如周显德年中世宗命我太祖之意。
然后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首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退溃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贷者,乃治军之实也。
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夫变色不悦,幸无事则曰大幸矣,教习击刺有如聚戏金鼓之节,旗帜队伍,皆习敌人所为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不敢自保者,为治军虚文也。
部刺史二千石必求明惠忠智之人,使久于其官,惩革弊政,痛刈奸赃,以除民害,虽军旅骚动盗贼未平,必使宽恤之政实被于民,固结百姓将离之心,勿致溃叛者,乃爱民之实也。
诏音出于上,虐吏沮于下,诳以出力自保,则调发丁夫,诱以犒设赡军,则厚裒其钱谷弓材弩料、竹箭皮革
干涉军须之具,日日征求物物取办因缘奸弊,民已不堪,乃复蠲其税租,载之赦令,实不能免,苟以欺之者,为爱民之虚文也。
若夫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实者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
陵庙荒圮,土宇日蹙衣冠黔首为肉为血,以此六虚者行乎其间
陛下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房,雉尾金炉,夹侍两陛仗马卫兵,俨分仪式赞者百官以次入奉起居
既退,宰相大臣卑卑而前,󲦤笏出奏司辰唱辰正,则驾入而仗出矣。
以此度日,而国势益卑。
粘罕昼夜厉兵,跨河岱,电扫中土,遂有吞吸江湖蹂躏衡、霍之意。
吾方挟持虚器茫茫然未知所之
此则为天子虚文也。
伏望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
于此七者奋发慷慨力图之。
宿卫单弱国威销挫,臣尝言乞早勾发京师卫士行在,又降等杖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两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增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
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
汉高祖大败成皋矣,与数骑渡河张耳韩信军,夺其印,易置诸将,军遂复振,此得御将之大权
虽知如韩信且莫能测,宜其取秦灭项甚易。
陛下今欲于刘、韩、张、辛四人之兵有所移易废置,臣知其不能矣。
权既偏重,柄既倒持,彼必谓陛下不能一日而舍之,夷踞桀骜,日以滋起。
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安能使此四人者常无怨怒相激不为变乎?
刘、苗之乱,率尔作者坐此故也。
汉献帝时主柄下移不能自立李傕郭汜偏裨小将,互劫乘舆,至以臭牛之骨,与帝进馔万乘人主为叛臣所质,此既往之鉴也。
臣谓今日见在兵必不可用,既未有以大更易之,莫若先集天下劲兵强御营之势,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
悍将骄兵不敢妄动,就纪律,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贴息
犹有披猖不轨者,遣偏师锐卒禽灭之,遂罢招安之策。
陛下雪耻复仇己任,仗大义而行,天下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使之命矣。
光武铜马帝者,用此道也。
东南禁卒既起,则又命福建团结枪杖手,建、汀、南剑邵武四郡精选万人,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各屯本处以俟兴发
两浙水手,并选发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教习战舰
命江东西、湖南北弓手,以在官閒田给养之,人得一顷,正税之外,其馀科须一切与免。
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数峒丁,实料有技能勇者不取虚数分番践更屯戍襄阳为山溪谷之援。
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及本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武训习,使且耕且战。
文武中有明习营屯之事肯承任者,用以任之。
凡此六条,虽非讲武必为之急,亦不可不为之助。
陛下试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勿设他说以相论駮日夜图回择人而为之,必见绩状。
于是时而不强,敌不畏,盗不息然后可以归之天命无所复为矣。
不然,是自弃也。
陛下有自弃之心,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数万溃卒中求为久安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
或者必曰:军旅之兴,民最受弊。
若如前所陈,恐未能有损于强敌,而先已自残其民矣。
则臣应之曰:自敌南牧以来国家岁岁以和好自处未尝敢以兵刃北向,凡以爱民,恐劳之也。
大河以南连亘数十州之地,城覆民屠,不可胜计,岂用兵之罪耶?
设有一城一邑能率厉兵,誓以死战一郡不克一郡继之,不犹愈于束手屈膝,毙于白梃之下哉!
在任将相使处置合宜,则虽使民以死,尚且不怨,况欲用兵保卫赤子乎?
光武既灭新莽之后东征西战尚十馀年,而后天下大定
当时岂无劳民费财之事,所计者大则有所不暇恤,顾能于军旅扰攘,常有爱惜生灵之意,故天助而人归之。
坐视四海流血而避用兵劳费则是不当征苗,启不当讨扈,高宗不当伐鬼方宣王不当猃狁
以噎废食,非通时经国远猷也。
自古图王霸之业者必定根本之地而固守之,而非建都之谓也。
陛下家世都汴,舍汴都焉?
今欲用关中而制山东,则力未能至。
南渡六朝遗迹,则舍建康不可
虽然,欲谋进取,则非坚坐不动之所能。
必观进取形势之便,用之而图成。
臣窃谓惟荆襄为胜。
春秋之世,楚尝以是抗衡上国,窥周问鼎
三国割据曹操孙权荆州刘备,则失箸而骇。
六朝建立,虽南北之形已判,亦必增重上流
庾亮经略中原,则先分戍汉沔
宋太祖欲伐魏,则先广襄阳资力
晋何充荆楚国之西门地带赵、蜀,得人中原可定失人社稷可忧。
湖北京西,虽无大险,然方城为城,汉水为池,管仲所不敢轻。
盖地中州上下不过千里,其要害易守,非如淮泗汗漫平原按衍,四通五达,易入而难也。
曹操用兵彷佛孙吴,而赤壁败亡几于不救,则难易之势可见矣。
诚能屯唐、邓、襄汉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峒丁,并施、黔、獠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经以正军,纬以弓手民军牵制江、黄呼吸庐、寿,则进取之基立。
然后陕西声气血脉通达,而骑卒可至,川广之富皆犹外府,易以拱挹
其比于漂泊大江之南,栖伏东海之滨,险易利害相去远矣。
建康固是六朝旧都,甘守偏隅迁延国祚亦何不可
臣独以为不可焉,盖为陛下之责与晋元帝不同故也。
西晋刘聪吞并无复能立,怀、悯两君皆以弑殒,故元帝琅邪王,又凭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起而缵祚,然传世十帝享国百年强臣内叛边骑外迫,其得仅存,犹缀旒耳。
当时非无谋臣猛将重兵出入,终不能复取中原者,非独天运,亦势使然也。
陛下父兄在敌无恙穹庐蛮帐,羁栖杂聚,其衣服饮食居处动静岂得中国民庶中人之奉哉!
其闻陛下登宝位也,必日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乎」?
痛维愁荒屈辱,发此念,为此言,于今三年,日迫月切。
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狩日远日忘,遂无复国之心,别求建都之所,此臣所深不喻也。
河北、河东之民知朝廷不复顾思,已甘心事敌,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无以及之,则怨恨陛下而为敌国者,所至皆然亦何粘罕邪?
于此而欲建都非特不可,亦必不能矣。
故臣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分部诸将过江,广斥候,治盗贼,自以精兵二三万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屋,以安存其所老小者。
陛下提此兵渡江而北,缓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挺刃之馀民。
至于荆襄规模措置根本之地,犹汉高之于关中光武之于河内
巡历往来征伐四出,而所固守必争而勿失者,以荆襄为重。
陛下富于春秋,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觊万一之成者。
诚能坚忍耸厉坐薪尝胆悠久之而不能济,则书传所载周宣王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无足矣。
陛下聪明洞照,必不谓然也。
上世帝王为治之道,敦睦宗族强本弱枝所以巩固基扃佑命,故三代天下皆传数十世,而周又特为长久,盖以大建宗室,以自藩屏故也。
原其用心,盖以天下为公不以为私分,非如后世智力把持之,褊心多忌,虽有骨肉懿亲眄眄然不借以尺寸,而恐其伺便轧己。
亡秦是已。
以为鉴,遂大封同姓,非刘氏不王
及其久也光武刘备皆以宗室倡义而起于灭绝之后
汉高固欲为久远无穷之虑,非为一身也。
以为不如不足以大庇子孙万世血食
然则封建宗室者,乃固守天下要术也。
陛下之族北去者众矣,所幸免亦几何
黄潜善郑瑴小人之见,本无远识,谓陛下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国步未夷,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
考其行事,必曾进言恫疑虚喝,以恐动宸心
故自南郡以至维扬诛窜之刑,疑忌之意,相寻继见。
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亦恐未必出治齐家美意
如是欲以保国而延历,难矣。
宜于同姓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内外,广加任使,其望实杰然出众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
其有克敌戡难之功者,宜渐为茅土之制,星罗棋列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
使仇敌赵氏居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而得复者,非独陛下一人而已
则其扑炎火横心立异姓之逆谋,庶其少息乎?
创业垂统之君,必立纲纪以遗子孙继世承序之君,必守纲纪以法祖宗
纲纪存则存,纲纪亡则亡,所系如此
一君子进众小未必退,一小人进,则众君子必退矣。
势不两立,而于君子为难,盖其道固如此
仁宗皇帝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小人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故其成当世之功,贻后人之辅者,皆君子也。
王安石不然斥绝君子一去则不还,崇信小人一任不改
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
仁宗皇帝所养君子久且远,日以消亡矣。
安石所教之小人方新而近,其蕃息未艾也。
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
然则陛下欲求君子而用之,而不爱爵禄以待其人,岂非不易得者乎?
君子未得,而已无堪败事显著小人稍稍类聚,其未至则召之,惟恐不来,其既至则用之,惟恐不速混然杂进,其党必集。
所谓悔过用贤之意,与陛下正之绝不侔矣。
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岂堪此辈大言轻舍,尽输之敌国耶?
将以汲引豪杰延致英雄,而标的如此,是犹却行而求前,北辕而适越尔。
夫以贤治不肖,此治平以前陛下家法
以不肖治贤,此熙宁以后陛下家戒
矧当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中原阴长之滋勃兴兵革非得希世异材上下内外迭任交用,泰何由复,而否何由倾乎?
纲纪国家一事也。
右文左武者,有国不易之道。
汉高祖韩信彭越不以加于
光武贾复耿弇不以加于邓禹
唐太宗李靖李绩不以加于房、杜
蜀先主二公不以加于诸葛孔明
非独礼文等降不同,其诚心所以待遇之亦异。
儒学衰息未有巨贤硕德屹乎朝廷,以收运筹指踪之功。
陛下所深恃以为心膂爪牙者,惟三四庸将耳。
夫此数人者以近时论之,曾不足以种师道厮役,况望古昔名将乎?
偃蹇厖然,当负重寄,使平寇盗,尚或未能,岂敢冀其向敌人一矢也?
自愧无以塞责,则大言诡论以上睿听慢辞倨礼以下朝士,谓今日祸乱文臣所致耳。
敌人方强,不可争锋,必以退避自保
乘时而动,又不钤勒其众,动则溃,溃则盗,盗则招,招则官,反复循环无有穷已
为国家之害,岂文臣敢望哉!
窃闻陛下推心抚之,失于太厚,出入内禁不以时节小人不知义理,习于所熟,以为君臣上下朋辈然,恃凭威灵无有纪极
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
臣愿陛下大臣心腹,待近臣礼貌当使南衙朝士气势于此徒。
天下抱才自爱之人,必愿立于左右缓急之际,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矣。
樊哙为伍韩信犹羞之,况儒士乎!
参奉内朝班缀之后欲求近臣汲黯之流,气折淮南多得羸驱弊舆,惴惴于长大马卒伍贱人得以恶声何之不敢正色忤视,少拂其势。
从臣如此,况其下者乎!
唐制,监察御史七品,衣绿,至卑也。
衔命出使,则节度使櫜鞬郊迎
本朝沿此意,郎官出使,则序位转运使之上。
凡此盖欲尊重天朝,习民于上下之分也。
故事宰相待漏院三衙管军帘外,倒仗声喏而过。
吕夷简为相日,有管军忽遇于殿廊年老皇遽不及降阶而揖,非有悖戾之罪也,夷简上表求去,以为轻及朝廷,其人以此废斥,盖守分之严如此
今见其分庭抗礼矣。
推此类非一日长不已陛下不为别异表著,是自削堂陛无复等威,亦将何所不至哉!
纲纪国家二事也。
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而舍浮华轻薄之人,所以教化,善风俗
本朝熙宁以前,皆守此道,至王安石佛老之似乱之实,绝灭史学,倡说虚无,以同天下之习。
其习既同于今五十年,士以空言相高,而不适实用,以行事粗迹,曰不足道也。
其或蹈规矩守廉隅,稍异于众,则群嘲而族笑之,以为异类纷纷肆行以至败国
二帝屈辱,羿、莽擅朝以为适然耳。
伏节死难不过一二人,此浮华轻薄为害也。
夫欲变风移俗,惟系上所好恶
韩琦富弼在朝,文武两班升朝官以上不许陈磨勘,皆听检举所以养劝廉耻恢张四维故当时人自重风俗忠厚
至今有身为从臣而自陈磨勘,乞覃恩转官不以为耻者矣。
而上之,见利必忘义,贪得患失,遗其亲,后其君,背叛篡夺便可驯致,此明君之所甚畏而深戒者也。
万化之原,本于陛下,苟力行孝弟则天下忠顺者来矣。
好贤远佞,则天名节者出矣。
清白,则贪污者屏矣。
行义,则奔竞者息矣。
旌能实,则谬诞者惩矣。
忠厚,则残刻者远矣。
苟反此道,则颓波日漫,必至糜烂而后已。
至于文辞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黑白,诚不宜任用以为浮薄之劝也。
靖康二年著作郎颜博文佞谀张邦昌,则曰「非汤武干戈,同禅让」。
为邦昌作请罪表,则曰「仲尼佛肸之召,本为兴周
纪信汉王之车,固将诳楚」。
博文近世所谓能文之士也。
操术反复如此,故廉耻道消四维大坏,则社稷随之,陛下利焉?
纲纪国家三事也。
法度所以治天下之具,号令所以行法度之几,而信义所以出号令之实也。
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圣人至于易死,疑若太过
鄙夫陋儒智诈谲诡术者必忽此言,然真宗澶州契丹结盟契丹守之百有二十年不敢先动
宣和宰相王黼一旦败盟举兵,结远夷,伐与国取景誓书还之天章阁天地鬼神所临重誓自我背之,遂使敌人得以藉口
金人憾于我哉,皆契丹惎之,假手借兵,报灭国之怨耳。
失信之祸乃至于此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近日以来朝廷失信于民尤甚
不能遍举其目,但如所谓「前降指挥更不施行」,如所谓已差下人别与差遣」,此等奏语,必日闻冕旒之侧矣。
陛下何惜,不敕大臣俾审熟思虑,而直为此反汗之失,以欺骇四方之听乎?
外州专制,不禀朝命多有之。
所恃指挥役使,惟在号令
出之不审则轻,守之不固则疑,轻而且疑,则制命不在陛下矣。
承受既数,奉行实难,不曰略与应破指挥,则谓早晚必又更改
近在朝廷,尚有此风,远而四方从可知矣。
陛下纵有真贤实能付之民社仁政惠泽播之黔黎以是之故,何由责其功效
百姓虽愚,然习于知见,必谓朝廷之令率皆诳我。
是心一萌,奸雄得以诱之矣。
纲纪国家四事也。
郡守县令者,亲民之官
监司者,统临州县之长。
天下之治起于一县县治州治
州无不治则天下治矣。
明主择居此之人,既得其人,必久任之,以考功罪之实,而施赏罚焉。
近日已来朝廷易郡守监司,无月无之,殆不可胜纪
东南路分不过十数何为纷纷如此
陛下宜察其故矣。
谓其不才而罢之耶,则曷若考慎未命之前也。
顾恐未必然特出用事者之私意耳。
民力已困,财用已竭,溃兵剧贼方羊其间戎务军须交制乎其上。
朝廷忧劳叹息,而未能救,尚忍不为忠信之长、慈惠之师,以抚绥之乎?
臣愿深诏大臣自今已往,于郡守监司县令,断以三年为任。
非有大过,勿轻移改县令不许辄从奏辟去官
其有贪污民害者,举祖宗痛惩治之。
仍许内外侍从官举所知堪为令者,岁一人,后不如举,贬秩示诫。
留意此事,庶几斯民于鼎沸之中有苏息之望。
又今吏部无阙以待入官之人,士无所得禄,一切苟且,求权摄度日见居官者不能胜任,逆避患害,则求差檄干办之名,苟营无复宿业之志,欲事治而民安难矣。
今欲乞专委诸路帅臣转运提刑不以远近,共限一季申明部内见任及阙官已授未到职位姓名,参三司之实,付吏部为案柢以行差注
诸有便宜从事辟置官属者,必用曾任令录以上无过犯人
奏补出官及曾以不无治状罢者,不听奏举。
奏补人必依旧试铨,无铨则于逐路运司一试之,仍增时议问策一首,精其选,少其数,中格出官,以绝请求贿赂冗食之弊。
肃清仕路,政在得人
纲纪国家五事也。
禀赋凡下,无大过人,然夙夜思之,又考之往古,揆之公论所得如此
当世之务虽未能尽,亦可见其大概矣。
陛下动心加虑,反复而求之,隆宽降意开纳而听之。
万一可行,则至诚恻怛,奋乾之健而速图之。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以为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后日不又于今日乎?
往者不可复追,不当无可为者而遂已也。
天定胜人大福不再,深可忧惧
今年震雷大雪白虹贯日中有黑子钱塘之变,实先垂象
以上天之仁,眷顾陛下恳恳至厚,所以申命用休者不啻再矣。
陛下出于屯难侧身怨艾亲近书史引对多士减彻玩好躬亲庶政
亦非复维扬之比,臣民共知不可诬也。
然任至重者力必强,责至大者忧必深。
天下万姓二帝之故,所望陛下者,非止如是而已,乃闰月金犯大火,芒怒赫然
九月朔旦日有食之,车驾有思预防之行,明堂遂虚,阳德大弱
钱塘受辱之地,岂可再枉六飞
县名柏人汉祖不宿
若趋会稽,幸三衢则地穷僻扈卫益劳,贡赋不通财用益窘,道路艰阻朝觐益稀,邮置迂深命令益隔。
人知陛下无复兴之志,威权日削无可瞻望投戈四逸,孰能止之?
惟有区区之言,理明事顺,思迎父兄,誓报仇敌,奋志强厉有进无退,庶足以感发军情率先将佐危绝求生全之道,此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
不然,而姑恃天命之不庸释,是犹不耕于田,枵腹以待嘉谷旅生
于麻,露肌以待野蚕之成茧,事理之必无者矣。
又惟斯民戴宋无二者,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人未忍忘,虽甚涂炭,犹未瓦解,虽甚怨怒,犹未反叛
然以比来巡幸所过观之,道傍里县之民,一切空尽,以避兵卒,其甚者田畴荒莱室庐破毁生聚不保满目萧条,殊非来苏望幸之美。
传示四方何以彰德
在建,已获敌人之觇者,以此敌人虽负十全之势,而限以长江不敢轻渡。
屯驻山东,闻有数并入之谋。
陛下不深将相早为防遏,但欲深寻幽远,则回顾州郡,复为虚邑,必曰:「君王尚且畏避何以责我守城」?
民心睹此,安能久忍而无变乱
若不望风纳款,以事敌人必将推贤择能以自保治。
陈胜吴广因民不忍,而刘、项乘之,秦遂灭亡者,盖本于此
古人中兴之治拨乱反之正。
不正而甚乱,汉高祖反之正而兴焉。
王莽不正而甚乱,光武反之正而兴焉。
不正而甚乱,唐太宗反之正而兴焉。
唐末五代不正而甚乱,我太祖皇帝反之正而兴焉。
反之正者,反易其道,究其败亡之由,尽更而去之,犹反覆手之易也。
今之乱亦云甚矣,其反正而兴之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
敌人强暴,其亡可待,特恐中国豪杰因之而起,反我之乱,兴彼之治,则陛下大事去矣
天下记之,野史书之,善恶荣辱,垂之方来后人观之亦犹今之视昔。
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楚以七千里而为雠人役
粘罕之强未如秦,其横行中国无人不怨,则有甚始皇之于六国也。
东南形势控带江山,兼有吴楚之地,坤维岭海提封自如,非如汤以七十里而起也,而乞怜偷生之势,乃甚于楚之为秦役。
此臣所以日夜愤懑,为陛下痛惜,而伤大臣过计也。
宗泽留守京师一老从官耳,犹能致诚鼓动群贼,北连怀、卫之民,誓与同二帝,皆相听许,尅期密应者无虑数十万人
不幸黄潜善所恶,百方沮抑愤悒而死,其志不就,群臣亦无敢以所谋达于宸听者
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何况陛下身为子弟,责孰加焉?
诚欲北向有为,臣将见锄耰于长铩,奋臂威于甲兵,举四海陛下之用,决不失策
惟在陛下断与不断,为与不为耳。
五路事宜张浚已行措置,今能使淮南、荆襄肘臂相应山东合从,则敌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兵分势离,批亢捣虚攻其不备多方以误之,不厌不退
十年为期陛下必能扫除群氛,一清天步,修上京庙貌,拜巩雒神皋,远迓父兄归安凤阙,再亲仪物永固皇图
陛下于时忧责方已,巍然南面,称宋中兴永永万年欣怀无斁
其与惕息遁藏蹈危负耻有如今日岂不天地相绝哉?
臣本疏外之踪,无所知名,误蒙眷求,擢侍左右,顾睐之温,宠遇之荣,多士流传以为口实
重惟司记注,掌书言动丧乱已来典籍废缺官业不举素餐是愧,况睹烽烟未息敌骑凭陵銮辂徬徨,民无死所。
于此日得清光有知不言有言不尽苟非畏祸,即是欺君
震惧于衷,不能自已戆愚抵冒理合诛夷宽仁如天,恃以无恐。
倘或其言可采,有补大猷尺寸之功垂名竹帛是古人之所荣,微臣至愿也。
干渎威严,臣无任陨越俟罪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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