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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诏上皇帝陈利害 北宋 · 熊彦诗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六
月日左迪功郎、特差温州瑞安县主管学事劝农公事、兼监双穗盐场臣熊某谨昧死再拜献书于皇陛下
臣伏诏书,许守令各言所职的确利害者。
恭惟陛下即位以来忧勤万几不遑宁处
诏书数下,问民疾苦
罪己同文景之爱民永怀纪纲之修,思复祖宗之旧,命执事参酌群言助成政治且使在服之臣咸以职来献
方此之时,工人艺士皆欲执技尽规耕老负薪亦思缓颊致词而况食君之禄,治人之民者乎?
臣切思方今贤俊盈庭忠良满朝,有股肱腹心之臣,有谏方直之士,有献纳论思之官有会主藏之吏,而又寄耳目外台,付牧养郡守
若县者,名秩甚卑,其事米盐在于今日最可忽而无与朝廷论议者,陛下何问焉?
昔之为县令者,选贤授德,寄以赤子
有害焉,民诵之,郡太守礼之,监司而上之,而玺书勉之矣。
今者雁行凫趋,奉行文书,进吾身不恤乎吾民。
有奉守节不屈于俗者,督责之吏叱咤堂上,而舆台皂隶持梃而谁何堂下矣。
师出闽会,令有忧畏自经触怒赴狱,囚首而导车骑,戟颈而听指呼者。
陛下之令如是其辱也,而陛下何问焉?
于此有以圣明用心矣。
以谓执事大臣论议于上,监司郡守奉行于下,若县者与民至亲目见实事不可以虚词借也。
赋焉吾民之财也,徭焉吾民之力也,兵焉吾民给之,匮焉吾民货之。
凡国之急迫忧虞者,皆吾民也。
而其暇豫逸乐者,吾民不与焉。
陛下十日一赏士,十日犒师,操弓挟矢,被坚执锐之人未必皆有功也。
所过郡县要求须索,若府库寄吾财,仓廪寄吾居人寄吾子女持左券而取之耳。
凡此,吾民不与也。
陛下所与民共者,同天下之忧而已
县令知之莫详焉,宜明诏下问也。
所谓省费、裕国强兵息民者,其目则四,实则一也。
国家无防河工料之费,无边陲馈饟之费,无敌国聘遗之费,加以陛下勤俭服御之衣不过弋绨宫嫔之饰不过大练凡此诸费,皆已无有
国用调度不过养兵俸吏而已
乃欲省费者,是养兵之费无节也,俸吏之费无节也。
闻兵尺籍不存,虽存而不实
一卒伍而冒三校、一给使而持数券者,官军知之不复言户部知之不敢议,独吾民攘肌骨、出膏血者苦之尔。
冗吏之多,无甚于今
凡吏之在天下者,臣不得而知
臣知永嘉一郡与臣之邑而已
所谓钤辖都监四人兵马都监六人部将指挥使十数人榷酤征商员外置者又十数人,置焉而不釐务者又数十人
永嘉之兵不过数百,而场务之入不过数万,为官如此之多,其他冗散不可悉记。
臣一邑尉二人指使一人,监务者五人
一小邑而无用之官五六人矣,或谓他郡又甚于此
与夫冲冲往来褒衣大马,持券索钱者日不暇数十辈。
国家无费养兵,而冒食者如此,俸吏而冗滥如此
陛下孜孜然恐军吏之怨己也,而臣下莫任焉,则亦听之,而又何费之可省耶?
若是言而果行陛下何不使治兵之官主藏之吏计天下之兵几何,计天下之吏几何,取兵数之实,削其吏之冗而尽去之,此足以省费矣。
省费而国不裕者,未之有也。
然臣不识陛下所谓裕国者,将以丰货财、实帑藏裕国乎?
臣闻之,天子得人为资,以蓄义为富。
天下之心归之,则其资广矣;
礼义廉耻之教行焉,则其富大矣
何患国之不裕哉?
藏之天下者,天下之富也;
藏之境内者,诸侯之富也;
藏之箧椟廪帑间者商贾之富也。
陛下但当忧百姓不足不当忧国之不裕。
国家用度责之户部户部责之漕臣漕臣责之守,守责之令,令责之民。
若民者,实受其责矣,困穷已甚矣。
陛下何不明诏有司将无用之费、不实之费、冗滥之费一切除革,独取实用,立为经制,量入以为出,称财立事使臣遵守无得毫末其间,亦裕国一端也。
国用经制乎?
陛下则不必知也,论道之臣不必知也,户部知之乎?
漕臣知之乎?
守令知之乎?
陛下试问焉而茫然矣。
而曰理财省费者,亦空言尔。
臣闻古者养兵以卫民,今以害民
古者养兵治乱,今也为乱
所以然者,无他,兵不知自爱故也。
古者之兵有相相助之义,相生养之乐,其自爱如此,故用之可以决胜
唐之府卫有为兵之利,无养兵之害,藏兵于农,庶几古制
高祖太宗削平祸乱威武强者以此而已
其后府兵废,藩镇彊,而唐始衰。
军旅凋残必修军政而后可。
臣切以谓江南二浙田之籍官者甚众,诚用以募强勇之士给之田,授以战斗之法,联以保伍之数,三年而后用之,使县令节制乡兵听命于守,太守节制邑兵而听命于帅,路帅节制郡兵听命督府仓卒之间,檄使赴难,岂无一尉贾贲一令张巡者为陛下出耶?
陛下试观晋宋之间,所用取中原者,岂尽关河之人哉?
破齐灭燕而下秦者,始兴溪子拳捷善斗者也,安得无用乎?
然臣又以谓猛虎所以百兽畏者,以爪牙爪牙废则狐豚特犬皆为吾敌。
人君深居九重所恃者远而虎臣猛士,近则宿卫之兵尔。
汉以南北军相制,故周勃北军安刘氏
唐制,南北衙文武臣别以相伺察
太祖赵普之谋,尽夺藩镇之权,遣使分诣诸道,选择精兵
凡材技艺者皆补禁旅,以备宿卫
躬自按阅训练,皆一以当百
太祖彊干弱枝规摹宏远如此强兵之说,臣愿陛下深鉴汉唐之制,近思太祖之意可也
陛下即位以来一诏令之下,一话言之出,未尝不以息民为言
言之数而行之未效,则民不能无疑
此则奉职之吏不能宣布陛下之意也。
近者诏以民间产去税存,诡名挟户,逃亡死绝,使之括责,尽特倚阁,此最为民之大利
推而广之,尚有说焉。
法有匿税之条,则民间不敢尽言
有擅阁之禁,则官吏不敢尽行
富家姓侵冒兼并,契无合符,家无户帖以致推割不明奸胥猾吏舞文弄法遮护掩抑贫民无诉,虽有明察,莫之可究。
今人逃亡,田未尝不耕也,则是富家大姓侵冒兼并之尔。
臣愿陛下特委漕臣,因今岁造簿之时,令诸州县置立户帖人户所管田若干,财若干人丁若干舟车牛马若干
有出入推割,则持帖退受。
前此匿税冒禁者,一切不问
自给之后,有告者论以法。
如是税赋明,力役均,科歛平,富者不敢侵冒而贫者暇矣。
自非出于睿旨州县莫敢行。
盖州县之吏用此以为市利之资,税赋明白,则狱讼息而吏无以为奸矣,此州县所以莫能行。
至于税赋有常,民不敢后。
陛下间遣郎官远临郡邑田野之民莫识陛下恻隐之意,但谓朝廷郎官催税,似于国体未为无伤不可不知也。
咸平中三司李士衡建言春贷缗钱秋输绢帛以便贫民
当时绢钱甚微,贷直甚厚。
其后,钱不足以当绢直矣。
其后,钱不给而代以盐矣。
其后,盐不给而民白着矣。
今乃使之输钱者,臣莫晓也。
无钱取绢,犹为有理
买绢取钱,近于欺民。
以谓今天下酒利入不足以官吏未尝有益公家也。
然而易糯,以帛易,民甚病之。
翠华所临,四方毕会,酒课之盛,钱塘一而已
臣欲并乞罢天下酒务,估立名钱,召人承买
然后二税折变,并纳本色
既有馀,尽除和买宽民之力,莫大于此
陛下省方吴越两路之人近在日畿,人得自安
荆楚之间,释耒扶老拾取橡栗充饥腹,而追呼之吏夜叩其门矣,陛下亦知之乎?
茶盐之法,今为利源,要在循守旧规不当时有增益
近缘谋利之臣请访碱地增置亭场
濒海斥卤尺寸皆属公家,臣恐要功之人观望意旨,因献诡说困苦良民
昨者行短引入纳十千,而为之斤者八十;
后行食茶入纳五千,而为之斤者六十。
又复引茶课额,每岁一同
去岁提举司抑令逐县添认茶引,海傍童山,荈茗不产课额既大,必至殃民
擿山煮海之利,纵未能捐以与民,岂忍困吾民哉?
欲望圣慈将相碱地指挥速行寝罢戒谕州县不得增添数,亦足以牟利者之妄也。
两年以来,因臣僚之请,江浙酒坊户添缗钱五分
其说以谓酒价既高,官钱当增,殊不知米曲之直十倍往年盗贼干戈之际,愁叹无聊人口不充何暇饮酒
唯是行朝商贾所会,乃有酒徒坊户,缘此欠折钱本,估收田产破家之祸,近在岁年
本邑三章一坊,关停已久,额课尚存,率歛民户送纳名钱,县司不敢申陈常平不敢除放
臣愿陛下特降旨挥,将坊户之制一旧法,新行名钱速行蠲罢
有如当县停闭去处低价召卖,期以十年,方复旧额。
仍戒县邑之吏,不得取民钱。
近年以来郡邑上户系名军中日迁月转,遂为官户。
持告执符倚藉主名,逃役避租,良民受害
臣愿陛下明诏军中曰,豪家大姓,无搴旗陷敌之劳,敢冒军师赏者,论以军法
仍乞立为定制应州上三等人不得从军
守令失察同坐以罪。
所有前此补授之人,责令戍边五年外,正行补授
如或不能听令纳爵。
如此军士劝而滥赏清矣
凡此数端,皆丛脞细微非所以干前旒之明,溷黈聪之听。
然臣闻巢居知风穴处知雨
臣为邑令所见所闻,为民利害不过如此
伏惟陛下慈俭之性本于天纵爱民之心出于至诚
而臣昨者尝登文石陛下,面天日之表,今为陛下字人之官,亲奉诏音,敢不尽愚
前所言省费、裕国强兵息民,其目虽四,其实则一,大抵在于纲纪而已
祖宗之初,地不如今之广,兵不如今之众,赋入不如今之多,将帅不如之官尊而位盛也。
然而钱俶吴越,李昱在江南孟昶在蜀,刘鋹在广,继元在晋,马氏湖湘高氏江陵李筠泽潞,重进在维阳,北狄大河年岁之间,僭平僭伪扫除妖氛,未烦一兵,未失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而天下平矣。
当时锡予有度,固未闻求所以省费也。
经常有制,固未闻求所以裕国也。
诸将之兵唯恐王师不至,固未闻求所以息民也。
所以然者,纪纲之立而已
祖宗之立纪纲不可槩举,独观其最难者,指挥军旅检御将帅,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无不如意
太宗皇帝尝谓李昉曰:「近代以来朝纲不振方镇恬强,姑息不暇,由帝王不得控御之道耳。
朕今指命将帅偏裨列校,盖削其权势不使过制
晋汉以后,卿所备见,方之今日如何」?
李昉对曰:「晋汉之朝,政去公室,臣强主弱,政令不行
陛下躬揽庶务总御英雄,损方面之权,使各有分限,真得其术也」。
及观太祖皇帝时慕容延钊一举而得荆南千里之地,兵不血刃,止于加爵赐帛
曹彬江南,擒李昱,求为使相太祖曰:「今西有河东,北有幽州,汝为使相,肯为朕战耶」?
至于王全斌崔彦进征蜀,小纵随即贬降
太祖告之曰:「朕虑征南诸将不遵纪律,故抑卿数年,为朕立法」。
是时,上自大臣,下及小吏人人称职谋臣虎将顿首听命足以纪纲之立也。
用兵之际,能取法祖宗之立纪纲,则兵强
兵强而民息,民息则省费裕国自然之理也。
所谓四者之要,其实一者如此
臣闻大臣大臣之职,谏诤有谏诤之职,守令有守令之职,士有士之职,民有民之职。
陛下亦有职也,陛下之职举而众职脩矣。
今将脩政以复中兴,而陛下正心诚意以举其职,愿勉之而已
陛下勉于勤而天下劝矣,陛下勉于俭而天下廉矣,陛下勉于刚断天下勇矣,陛下勉于静壹而天下安矣。
左右辅佐之臣,从容款密
谏诤言事之官尽言不讳
讲读经史之员,勿为虚设
轮当面对之士,力访民情,是陛下之职修于上,而大小之臣尽心于下。
如此不能省费、裕国强兵息民者,未之有也。
臣切见近有以应奉髹漆之器以进者,陛下亟毁之。
虽却千里马,焚雉头裘,碎琥珀枕,未足道也,天下之人咸仰盛德
臣尚有得于耳目间者永嘉养兵置局织造锦袍
馀姚呼集陶工坯冶秘色
钱塘村落辇致花窠
陛下衣裳在笥,敝裤不假,则锦袍何用
日昃不食土铏致膳,则秘色何求?
诗》、《书》为园,仁义为圃,则花木何观?
是必供奉之臣举其职而陛下不之知也。
若此之类,臣愿陛下绝其萌,杜其微,一豪不以概于宸衷,则省费、裕国强兵息民之道已在陛下心术之间矣。
疏远小臣不识大体罪当万死
无任战灼待罪之至。
昧死再拜(《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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