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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拾遗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五
申之以孝悌之义。
庠序之教为何事哉?
孝悌而已
孝悌之心,自孩提以至壮长固自行之,第未有发明之,使之知其义以见于用也。
所谓义者何也?
事亲爱恋眷慕,则孝心见矣;
孝心见,仁之实也。
从兄恭谨唯诺,则悌心见矣;
悌心见,义之实也。
孟子以谓「智,知此二者;
礼,节文此二者;
乐,乐此二者」,其义岂不深哉!
然其数可陈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敬守之,天子所以得天下也。
行孝悌而不知其义,安能见于天下国家哉!
夫「申」有举起之义,精神全在此字上,学者不可忽也。
今之乐犹古之乐。
孟子孔子所行,一切反之
孔子雅言诗》、《书》,执礼,其谨如此,而孟子则黜《云汉孑遗之诗,至斥「武成漂杵」之书,谓礼有非礼之礼,谓今之乐犹古之乐,则与孔子放郑声之意大相反矣。
呜呼
孟子所以为学孔子也。
鲁人柳下惠者,雨夜不纳嫠妇,曰,在柳下惠则可,吾则不可,以吾不可柳下惠之可。
孔子闻之曰:「是真柳下惠者也」。
夫学贵乎能用,鲁人柳下惠,其见于用也,乃为不可之节。
孟子孔子,其见于用也,乃一切反之,此盖所谓观时会通,以行典礼」,而黄帝、「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之理也。
不能用,则终身腐儒而已矣,故学者尚论古人,在论其世也。
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
大国反事小国可见涵容矣,此所以谓之仁者
小国大国可谓利害矣,此所以谓之智者
如此则处小处大,无所不可矣,此天理也。
大国不能小国小国不能大国,皆私意也,皆逆天也。
仁者乐天智者畏天,以天意耳。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圣人无私心,以天下为心,天下之心忧,即圣人之忧也。
此禹所以天下之溺犹己之溺也。
天下之心乐,即圣人之乐也。
大赉四海万姓悦服武王所以垂拱也。
使主私心,则忘天下矣,忧乐一己,而不知天下所以败亡如此
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
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
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
孟子所对,是启齐王一国货色之心也。
一国好货好色,此何等风俗哉?
葛屦》之诗,《桑中》之刺一国好货好色,熟考上下文不敢撮取一语以罔圣贤也。
孟子所谓好货者,谓使民居者有积仓行者裹粮也,此太平之事也,岂谓机巧趋利乎?
所谓好色者,爱厥妃也,谓使民嫁娶以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也,亦太平之事也,岂谓相窃妻妾乎?
余恐小人此以济其奸,而君子罪其言之不谨也,故表而出之,使学者圣贤有所考焉。
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
学校之设,本为何设?
明人而已
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皆有天理其间
日用之中,天理于此发见,第以人欲所汩,无自而识之耳。
大学》之道,以格物为主格物则能穷尽天下之理。
人伦之理,惟格物者能识之。
识者明也,惟能识之,则能用之以为天下国家
舍人伦而曰学,此异端邪说先王之所诛者也,学者不可不谨。
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
篚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大邑周」。
君子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
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
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自「有攸不惟臣」至「附于大邑周」,此《武成》之文也。
其语增减不同者,岂《古文尚书如此哉?
自「其君子玄黄于篚」至「取其残而已矣」,此孟子武王之意也。
其言简古,有不可晓者,辄以意解之:「有攸不惟臣」,谓无道,其臣下见于所行不臣之节,君臣紊乱纪纲大坏
武王所以东征者,亦非富天下也,安厥士女而已
天下素闻武王之德,知其师来,皆篚玄黄以昭我周可以王天下
「绍」当作「昭」。
一见武王,皆心归武王而美之,民之美乃王之美也。
民皆有鼓舞之意。
孟子万章问宋行仁政齐、楚恶而伐之,故引此篇以断之曰:武王王政伐纣,其君子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
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
君子小人,各以其类,寓诚意于物,以迎王者救民之师,想见当时归仰之意矣。
武王之师非为虐也,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王偃果有武王之心乎?
使王偃果有武王之心,则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讵畏齐、楚乎?
孟子行诈故以此言辟之也,其意深矣。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
生者,理也。
天下之理久矣,治或生乱,乱或生治,此自然之理也。
泰者,通也,治也,然《泰》之极曰「城复于隍」,孔子系之曰「其命乱也」,岂非治或生乱乎
否者,闭也,乱也,然《否》之极曰「倾否」,孔子系之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岂非乱或生治乎?
一治一乱,其理久矣
洪水作乱,禹掘地而注之海,驱龙蛇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此乱或生治也
既没,暴君代作,及之身,天下大乱,此治或生乱也。
周公相武王,诛伐奄,驱飞廉虎豹天下大悦,乱又生治矣。
及世衰道微,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治又生乱矣。
一治一乱天下之理,如是久矣岂有它哉,惟赖圣贤为之扶持耳。
孟子之论,岂特一时而然哉?
六国乱极而为秦,秦并六国似治矣,而二世亡之。
陈胜项籍作乱汉高祖定之至文帝而大治
数传而王莽作乱光武定之,至章帝大治
数传而董卓曹操又作乱,至其子丕奄有神器似若治矣,而五胡乱华中原陆沉
过江元帝,为宋、为齐、为梁、为陈、为隋、为唐、为五代
治乱相乘岂有已哉!
孟子深极物理岂能断然为此论于千载之上哉!
春秋》,天子之事。
天子之事,明三纲正人而已矣。
春秋之世,上无令王,三纲隳坏人伦颠倒世子商臣弑其君頵,蔡世子般弑其君固。
一人之身而子弑父,臣弑君,兼有其恶,乃俨然南面以临其臣,天子不行残灭之诛,诸侯不闻问罪之请,是三纲人伦于此亡矣,中国将为夷狄人类将为禽兽
夫子不得已而作《春秋》,诛乱臣贼子,以遏人欲横流,扶天理于将灭,使时有明王以《春秋》之意见行事则天子之事备矣
充塞仁义也。
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杨氏为我壅遏为义之路,至于使天下无君;
墨氏兼爱壅遏为仁之路,至于使天下无父
天下君父非人类也,禽兽而已矣。
仁义行,则君父道明,此圣王道法如是也。
仁义壅遏,则君父之道不明,此异端邪说也。
邪说一行,则人类殄灭禽兽得志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而蛇龙居之,见于洚水禽兽至焉,见于沛泽,此亦邪气所感而然也。
义明正气盛,故禽兽不得横行中国也。
此理深矣,浅陋之士岂能知哉?
孟子之辟杨、墨,意有在是尔。
安宅正路
仁则觉,觉则神闲气定岂非安宅乎?
不仁则昏,昏则念虑纷乱不得须臾宁矣。
义则理,理则忠信,行笃敬岂非正路乎?
不义则乱,乱则邪僻魑魅为邻矣。
仁义它物哉,吾心而已矣!
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使校人畜之池。
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
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校人形容放鱼之状,此亦仆夫铮铮佼佼者也。
始舍之圉圉,言虽得水,尚困弱未能游泳也。
少则洋洋,言精神稍复舒肆之貌也。
攸然而逝,言精神还复旧观,喜而超脱之貌也。
形容妙入鱼之情性,亦可喜矣。
乃为口腹之快,为欺罔,亦可惜也。
子产闻之,乃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仁惠慈爱之心,可于此而见矣。
余于「得其所哉」两语,想见子产为人
如此贤人,而校人欺之,乃复不耻,出而自逞
窃盗之能尽言语之妙而不自好者,大率校人类也。
不能尽其才也。
仁义礼智,人人所有是人才地,皆可以
然而至于至愚极陋,与圣人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地耳,非天之降才尔殊也。
何谓尽?
恻隐之心,溯而上之,以求其所谓仁。
既得此,则傍徨周浃其间,使置之则塞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无有丝毫不用才力者,此之谓尽也。
于义、礼、智亦复如此,其为尧也、舜也必矣。
孟子尽之一门以谓止在思耳,学者试思之。
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
好是懿德
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物,则仁义礼智信之则见,此因外以卜其才也。
以其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常性也,故好仁义礼智信之懿德,此因内以卜其才也。
然则人性之善,复何疑乎?
先生之号则不可
吴侵陈,斩祀杀厉太宰嚭问于干木曰:「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则谓之何」?
曰:「斩祀与,杀厉与,其不谓杀厉之师与」?
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
曰:「君王敝邑之罪,乃矜而赦之。
师与,其无名乎」?
古人名如此
夫谓之杀厉之师,此何名也,谓之讨敝邑之罪,则其名美矣
宋牼在于息兵,其德可谓大矣,然以不利为号,是使秦、楚求所谓利。
以利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利,而商鞅孙膑陈轸沈同、陈、贾、之说行矣,是其志虽大,而其号则不可也
仁义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仁义,而商鞅诸子之说败矣。
呜呼名号之际,其可忽乎!
汉高祖三秦出师项籍董公高祖三军缟素,以诛杀义帝者为名,其号之美,孰有过于此者,此所以五年而成帝业也。
士大夫所学,其于名号可不谨乎?
务引其君于当道
臣子用心要当曲尽其巧,观人君意用所在而转之。
所好偏奇,即就其所好引之,使归于当道不自知可也
齐宣好今之乐,即以犹古乐引之,使与百姓同乐
好勇,即以文、武好勇引之,使安天下之民;
好货,即以公刘好货引之,使居者有积仓行者裹粮
好色,即以太好色引之,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岂非归于当道乎?
若夫薛广德元帝楼船,至云「以颈血车轮」;
韩愈谏宪宗迎佛骨即云「事佛者必夭折」;
张墀谏敬宗骊山,至云「往者必有大凶」。
大失孟子之意矣,学者不可不考。
动心忍性
天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穷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者,所以动其心而忍其性,以成就之也。
动其心者,所以惊惕之也;
忍其性者,所以抑遏之也。
心舍则亡,非有以惊惕之,则不知存。
性欲色,耳性欲声,鼻性欲臭,四支安佚,非有以抑遏之,则流荡不知反。
动之忍之,或惊惕放逸之微,或抑遏流荡之外先后左右假之于物,害之于事,皆天意念念欲成就之也。
圣贤之资,不如是不激发耳。
金经百鍊,其色愈明,玉煆三日,其色愈粹,烈火猛燄中,乃金玉成就之处也。
天意厚于圣贤故以不可意困厄之。
吾侪急难,其可沮丧乎,庸讵知非天意所临也?
孟子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孟子之意,非薄襄王也,余固论之矣。
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而况君乎?
故入公门,则鞠躬如也,如不容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
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
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不息者。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
上如揖,下如授。
勃如战色,足缩缩如有循。
赐食,必正席,先尝之;
赐腥,必熟而荐之;
赐生,必畜之
侍食于君,君祭先饭
疾,君视之东首朝服拖绅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学者事君,当如孔子之法。
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
鲁人长府闵子骞曰:「旧贯如之何
何必改作」。
其语蕴藉,直而不倨,婉而不伤,此君子长者之言也。
孔子喜之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比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之言,似太劲矣,学者不可不谨。
梁惠王曰:「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齐宣王曰:「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司马子鱼宋襄王用兵,其言曰:「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而以伐人若之何
盍姑内省德乎?
无阙而后动」。
其辞如春风醇酎使人心醉如「无乃犹有」之辞,「若之何」之辞,「盍姑内省」之辞,皆若有所避就,而无直劲气伤人
夫直指君为非父母,与夫匹夫之勇之言,大相远矣!
士君子诚味之,自可见也。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
彼以其爵,我以吾义。
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
又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又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深详圣人之意,是富贵道义得之圣人将处之矣,初不与富贵立敌也。
曾子之言,岂有为而言欤?
学者当置曾子之说而从孔子庶几不堕于客气,以失曾子之意。
成覸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公明仪之言与成覸相类,皆有奋然作为之意,不似颜子之言安妥也。
圣人仁义为家常事,非欲以压众也。
学者于此处当细考
贵戚之卿。
齐景公太子阳生而立子荼,其乱端已见矣。
问政孔子孔子止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已
虽切于景公,而略不见圭角,使景公感寤,遽曰:「善哉
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吾得而食诸」?
如此进对,正为人臣之法也。
孟子贵戚之卿,乃曰「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使齐王勃然变乎色。
呜呼,其危哉!
学者孟子阖辟之用,而欲效直言劲辞如孟子,恐非所以为臣子计也。
要当圣人为法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
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
『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
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
子贡孔子曰:「鲁大夫练而杖,礼欤」?
夫子不答。
他日大夫而问:「练而杖,礼欤」?
孔子曰:「非礼也」。
子游问:「鲁大夫羔裘玄冠以吊,礼欤」?
夫子又不答。
他日大夫而问:「羔裘玄冠以吊,礼欤」?
夫子曰:「易之而已」。
夫以鲁大夫为问,则皆在所不答,岂非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义乎?
陈司败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
孔子退,揖巫马期以告,子曰:「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岂非善则称君之义乎?
孟子以今之良臣民贼,富君辅君为富桀,岂亦有说乎?
其详已见于《孟子说》矣。
要之不非其大夫,善则称君,此孔子家法也。
孔子者虽未见道,而力行二说,亦足以养忠厚之心。
道或未见,而以孟子之说为辞,非特受祸而召辱,而刻薄之态,恐马伏波尚能论之,吾徒安得不痛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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