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官 南宋 · 喻汝砺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五
昔延陵季子观于晋之境,曰:「嘻,力屈哉国乎」!夫以全蜀被兵,岁月淹久,细民苇然,物力肆既,军须叠仍,老弱路病,是岂非力屈之国哉!且蜀耎国也,吾战数矣,士罢于沟壑;吾师老矣,民困于馈饟。然而学士大夫不能于此时恤民之急。其在上者转阶愈高,廪稍愈厚;其在下者饥殍而流离,危苦而愁怨,其何以与之以死守蜀而不去乎?楚庄王欲伐晋,使豚尹观焉,反曰:「不可伐也,其忧在上,其乐在下」。即今日四川之势而观焉,其乐在上,其忧在下。所以云者何以?盖今之群士大夫迁阶太高而不复辞,增禄过优而不知止。至如津运米船固是监司本职,增添酒课亦是州县常事,职则当尔,功何足云?而其设心措意,乃以寇贼屡惊为谋身之资,军须荐兴为自售之计,其于国家之屯厄若不与知,民力之利弊殆未遑恤。则是吾士大夫幸时之否以为通,歛民之哀以为乐也,不亦异乎!且中大夫、中奉大夫、中散大夫之在四川者,不可胜原也。文绣溢于囷簏,而士夫享千石之钟;筋力尽于沟壑,而细民无一豆之食。上下之势偏駮如此,一旦举事,而欲与之共死生,同患难,龛逋寇,拨荒秽,顾不难哉!夫水浊则鱼困,官冗则民乱,事要则易从,法简则易行。且蜀之力何以屈?兵屈之乎?非兵屈之,冗官屈之耳。非特冗官屈之,士大夫之滥赏者屈之耳。某窃尝妄商今日之势,天涂未夷,国步方梗。军事抢攘,未便偃息;吾民应辨,未便无事;讲析财计,未便清省;论功行赏,未便周遍。又复雨旸不时,农事寡遂,囷廪空寒,饭窠么薄,于是有屯兵之役,于是有运米之役,于是有军器之役,于是有营田之役。此四役者困,无可柰何,四川父兄,其心安焉不为异也?所深异者,官之冗,赏之滥。滥与冗偕焉,取人之父兄子弟所以相养活之具,从而溃败磔犁之,吾国几何其不屈乎?吾国屈矣,于何而可以伐人之国乎?自普慈蕞尔邑而论之,内外酒官、盐官及添差官已三倍于平时州县官之常数矣,然则吾国安得而不屈乎?夫酒官之议,谓可以尽去者,偏说也;谓不可少减者,饰说也。饰与偏,非通论也。不能定所去,以人言去;不能定所取,以人言取,则饰与偏之说杂焉,莫能判也。其意媮,其举不果,其议论不决,则饰与偏之说眩焉,莫能离也。嗟乎,酒官之议,小事也,容容默默,久而未判者,何也?盖群士大夫有所谓畏焉者矣,有所谓私焉者矣。畏焉者不敢议,虑都运司有以毒之也;私焉者不复设,利都运司有以饱之也。畏之徒十之三,饱之徒十之三,而本司属官又从而饱其亲戚故旧,则酒官之设,何由而可省也?酒官之设以久不能判者,学士大夫不平其心之过也。吾将体国而平其心,因时而揆其理,酌今日四川事势,物力财困,谷稼鲜耗而观焉,则可以存,可以去,不运筹,不下席,而去取之理了然异矣。且四川自承朝廷恩泽,诏裁樽酒官几一年矣,州县悠悠不即奉行者,畏焉与利焉之说交焉耳。齐景公问于孔子曰:「秦穆公僻小而霸,何也」?对曰:「其举果,其令不偷」。由是论之,非将省酒官也,使天下之事,其举皆果,其令皆不媮,而又中弱,焉惧而不可以伐人之国乎?若夫转官之弊,某抑尝私商之矣。自朝议大夫而上,固有止法,此祖宗旧制也。军兴而来,官职愈轻,故有改官未五年而已奉直大夫矣,升朝未十年而已中大夫矣。其故何哉?良由学士大夫幸时之否以为通,敛民之哀以为乐也。此风一扇,流宕滋甚,漫漶放纷,不可收拾。今日犹可,柰后日何!今岁犹可,柰后岁何!然则在上者,其可不少为之节度乎?今设所以存之与夫所以省之,则奈何?莫若存其名而去其实可也。所谓存其名而去其实,则何以?夫所谓中大夫、中奉、中散大夫者,虚名也;禄廪之厚,奏补之优者,实利也。或以运米,或以军器,而转行中散大夫以上者,姑与之可也。虽许转中散大夫以上,而禄廪之数,奏补之限,姑视朝散大夫焉可也。审如是,则在上者有以抑之,不独乐也;在下者有以裕之,不独忧也。夫士民之所以叛者,由偏之也。今则上焉者不独乐,乐其生者,百姓与焉;下焉者不独忧,忧所以恤百姓者,士大夫与焉。惟朝廷之盛德,而公布乎岷峨江汉之间,吾国之财可以不屈矣,于是乎可以伐人之国矣。设若谓唐德宗以试官虚名无损于事,陆贽拳拳以为不可。今中大夫位视大卿,而中奉大夫亦大卿之亚也。品列之崇,恩数之异,岂特试官之比?乃欲以为虚名而用之,不已戏乎?某则谓军兴以来,中大夫、中奉大夫、中散大夫,其名已轻,为日久矣。学士大夫蔑然视之,若毫釐之轻,则在上者虽欲加铢两之重于其间,岂可得哉?愚之所以姑为此说者,正以裁禄廪,节荫补,以纾吾国力屈之弊耳。然特一切之制也。夫一切之制,军兴以来所以行之者,非一条也,何独于此而遴之?区区妄论如此,仰惟钧慈熟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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