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论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一、《梁溪集》卷一四三
儒、道、释三家之教,自汉以来,鼎立于天下。为儒家之学者曰:吾之道,圣人之道也。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得其位而行之,孔子推而明之,其德仁义,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商,其位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蔬果、鱼肉,生者有养,死者有葬。治天下者舍吾之道,天下不可得而治也。为道家之学者曰:吾之道,亦圣人之道也。黄帝得其位而行之,老子推而明之,尊道德而小仁义,贵精神而薄礼法,以清净为宗,以慈俭为宝,以柔弱为体,以无为为常。秉本而执要,少私而寡欲,以长生久视为致道之效。治天下者舍吾之道,天下亦不可得而治也。而释氏之徒亦曰:西方有圣人焉,其名曰佛,以布施摄悭贪,以持戒摄毁禁,以忍辱摄瞋恚,以精进摄懈怠,以禅定摄散乱,以智慧摄愚痴,以慈悲为心,以寂灭为乐,以常乐我净为法,以菩提涅槃为至,以因果报应为化导之术。治天下者用吾之道,可以不言而自化,不令而自行,不待赏罚,使民迁善而远罪。然则治天下者,果何所适从而可乎?曰:从儒。彼道、释之教,可以为辅,而不可以为主;可以取其心,而不可以溺其迹。何也?七政之所加,五赋之所养,中于天下者为中国,而儒者之道,治天下之常道也。礼君臣,正上下,纲纪法度之所布,号令赏刑之所施,进君子而退小人,使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所以为太平治之至者,未有不由此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孔子。由周公而上,上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为臣,故其说明。而后世有为之主,慨然有志于斯者,未有不即其身而致太平之治也。岂非崇儒之明效乎?若夫道、释之教以为辅而取其心,则道家之所谓清净慈俭、柔弱无为、少私寡欲者,其说可取,而亦足以助教化矣;释氏之所谓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者,其说可取,而亦足以助教化矣。至于以为主而溺其迹,则以道家长生久视之说,变而为神仙方士之术,昔之人君有行之者,汉武帝、唐明皇是也;以释氏因果报应之说,变而为祸福禬禳之事,昔之人君有行之者,梁武帝、唐懿宗是也。汉武帝内建神明、通天之台,外宠文成、五利之徒,崇奉祠祭,以候神人,然不能消巫蛊之祸。唐明皇获灵宝之符,致混元之降,章疏举于空中,梦寐达于帝所,然不能止禄山之乱,是皆溺于道家之迹,以长生久视之说变而为神仙方士之术之过也。梁武帝祀郊庙社稷,以面为牲,亲屈万乘之尊,正坐讲说,舍身为寺家奴,布发于地,使其徒践之,然不能救台城之辱。唐懿宗迎佛骨于凤翔,歌呗道场,以夜继日,涕泪悲泣,以躬率其臣民,然不能益年祚之短。是皆溺于释氏之迹,以因果报应之说,变而为祸福禬禳之事之过也。治天下者从于儒,则治安之效如彼;溺于道、释之教,则祸乱之阶如此,亦可观矣。然则有天下者如之何?治之之道,一本于儒,而道、释之教,存而勿论,以助教化,以通逍遥,且设法以禁其徒之太滥者,宫室之太过者,斯可矣,又何必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然后足以为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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