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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相公第二十六书九月二日1137年9月2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一、《梁溪集》卷一二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南昌市
九月初二日,具位某再拜致书平章都督特进仆射相公阁下:某建炎初蒙上擢任宰司,自以材力浅短,论议迂疏,不足以任天下之责,丐罢机政,得请祠宫。
既而言者交攻,以罪去国。
是时闻阁下为言事官,附会时宰,以取世资,但以为趣时巧宦、喜富贵人耳。
及明受之变,某远在岭海,乃闻阁下奋发忠义,纠合师旅,取日虞渊,洗光咸池,回六龙以中天,然后知阁下真一世之奇才,因是乃见,而独恨未之识也。
数年前某寓居闽中,杜门不出,以养衰疾,适阁下自枢廷均逸弭节海邦,谦光过人,惠临衡宇,因得从容樽俎间,奉谈笑而款襟抱。
侧闻绪馀,追悔昔日之非,深明当世之务,每言帝德王功霸略,皆在人主心术中,顾所以致之者何如耳。
窃自庆忭,以谓炎运中微,天心悔祸,光辅圣主,恢复祖宗之大业,非阁下而谁。
未几阁下被召还岩廊,某亦蒙恩起废承乏帅守,踰年于此,获窥庙谟之一二,以成去冬却敌之功,尤切叹仰。
然自今春阁下专任大政以来,荐进人材,调护将帅,措置边防,均理财用,皆未闻卓然有以慰天下之心者,声誉损于前时,规模爽于旧说,中兴气象,邈未有期,不知何为而然耶?
且以近日淮西叛将之事观之。
官吏军民二十馀万,一朝相率而北去,将佐遇害者甚众,阁下平日信任以为可属大事如吕祉者,被执以往,挫威辱国,中外震惊,于谁责而可乎?
某辄不自揆,激于忧愤,上疏指陈朝廷措置失当,深可痛惜,及鉴前失、以图将来者十有五事,达于冕旒之前。
情迫言切,抵忤必多。
其知我者以为见危纳忠,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陨;
其不知我者以为出位侵官,汲黯之戆,又复妄发。
知与不知,且置是事。
今日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尝为大臣,历事三朝,怀孤忠而同休戚者,苟有所见,其可缄默而不言乎?
恭惟圣上登用阁下,委任之专,听信之笃,古所未有。
往年富平之役,三十万众一战而溃,恕而不问。
某入觐轩墀,亲聆玉音:张某自富平之败,始练军事。
呜呼,虽秦穆之孟明光武之于邓禹、冯异,何以加此!
阁下所宜益务慎重,咨诹良策,图不世之功,以盖前愆,以报知遇,使后世称之,古无愧。
今乃以措置之失,亡二十万人,寇伪得之,增其气焰,此岂小变?
虽圣度兼容,未以此罪阁下,天下谓何?
阁下材识高远,自任以天下之重,前无古人,而事有出于意外者。
愚谓所以致此,知任而不知所以为任之道故也。
今有人于此,力足以举百钧,而益之以万钧,则力必不胜矣,然有可胜之理者,与人分之也。
今阁下以一人兼将相之权,总中外之任,而无与人共功名之心。
软美者进,鲠谅者疏,逆耳苦口之言不闻,曲突徙薪之谋不至,变生所忽,不足怪也。
柳子厚作《梓人传》,谓斲削在于众工,而成功收于梓匠,此最知宰相职业者。
平时犹当如此,而况于艰难之际乎?
萧何高祖,而腹心谋画则有良、平,爪牙攻战则有信、布
房、杜相太宗,而善谏则与王、魏,善战则与英、卫。
持众美而效之君,此所以成创业开基之功也。
李林甫、庐杞挻乱危国,其咎安在?
忌嫉而已。
某愿阁下为房、杜之亚以穆天縡,不愿阁下为杞、林甫之流以私宠利,天下之事,庶几可为也。
老子曰:「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以公灭私者忘身与家,而其究则国与家俱安;
背公营私者不过为身为子孙计,而其究则家与国俱危。
不复引古为喻,请以近事明之。
宣和末,如王、蔡之徒,其所以谋为自安之计者,深根固蒂,可谓至矣。
一旦事变,往往不能保首领
然当承平无事、祸故未作之时,谓富贵可以长保,而为此犹可恕也;
至靖康间祸故作矣,如唐恪、聂山之徒,其所为有甚于宣和之末,然尚亦可恕者,祸故作而未大也。
建炎之初,经靖康之变,祸故大矣,然黄潜善蠹国欺君,又甚于、山辈,今皆安在?
天理昭然,所以未之思者,宠利诱于前,而祸患藏于隐也。
方今国势日蹙,人心弗宁,强敌凭陵,僣窃窥伺,加以旱暵为灾,财用殚竭,而阁下独斡化钧佩,天下之安危,岂可使措置多失,以蹈覆车之辙哉!
淮西之变,痛息惩创,辑睦将帅,博询众谋,惟其是之为从,幡然改图,则未必不转祸而为福也。
《语》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虽古圣人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
阁下诚能知措置之失当,而图所以改之者,岂惟宗社安而生灵蒙休,阁下永膺多福,而某将归老于山林,亦有奠枕之安。
阁下不自知其为非,而无改之之意,岂惟宗社危而生灵告病,阁下之祸可立以待,而某虽欲退休,亦未知税驾之所矣。
安危休戚,某与国家及阁下同之。
照之深,敢忘忠告以致朋友责善之义乎?
某素愚直,私忧过计,其言激切,阁下亮而恕之,非独某之幸也,天下之幸也,不然,无所逃罪。
所有奏疏副本,敢尘钧览,惶恐无地。
不宣。
某悚息。
区区书中犹有未尽之意,敢悉布之。
昔人有言:长江数千里,如人七尺之身,当备者不过数处。
虚而当备,无如腠理。
淮西者东南之腠理也,郦琼之叛,腠理虚矣。
今自舒、蕲、光、黄一带,并无军马以为捍蔽,九江要害之地,又无控扼。
傥使伪境因用郦琼以扰上流,则沿江震惊,驻跸之所不得安矣。
伏望相公深思所以备腠理之术,勿谓敌人不出此策,幸甚。
某已束装待罪,闻报即行,然不敢以将去之故而废国事,并乞钧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