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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故事 其二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五、《华阳集》卷二一
《唐书·褚遂良传》:「太宗曰:『朕行有三:一,监前代成败,以为元龟;
二,进善人,共成政道;
三,斥远群小,不受谗言』」。
臣闻天下之道二,治与乱而已矣。
、文、武之事则治,行、幽、厉之事则乱;
进贤退不肖则治,好近小人而不闻正论则乱。
、文、武与夫、幽、厉,虽去今数千百载,而其经世成败之迹存诸方册,可考而知。
其成者昭然为可仰也,其败者惕然为可畏也。
由其所致,以验吾之所为,合于善者从而勉之,近而恶者从而改之,则师古之道,于是乎在。
乃若舍夷途而弗遵,蹈覆辙而不知戒,未有不入于乱亡之域,宜乎太宗监之以为元龟欤。
至于进善人共成政道,斥远群小不受谗言,臣谓人主唯能监前代成败以为元龟,则于此二者勉而行之,宜无难焉。
盖人者国之宝也,群小者国之贼也,犹冰炭之不可相入,枭鸾之不可并翼而栖也。
故一善人进,则群贤类至,不肖无所容,必能使其君受直言而行正道,如是而欲天下之不治,不可得也。
一小人进,则群小类至,君子无所容,必能使其君听谗说而由邪径,如是而欲天下之不乱,亦不可得也。
太宗既能监前代矣,则知夫治生乎君子,所以进善人共成正道;
知夫乱生于小人,所以远群小而不受谗言。
呜呼!
太宗以英武之姿,取孤隋,攘群盗,拨乱反正,慨然行此三者,用能致贞观之治,亦可谓盛王矣。
然史氏有言,人之立事无不锐于治而工于初,至其半则稍怠,卒而漫澶不振。
太宗之三事,始非不勤,而终之实难。
何以言之?
乾阳毕工,隋人解体,可以监矣,乃诏发卒治洛阳宫,而乾阳之役复兴。
张玄素以谓袭亡国之弊,同归于乱。
所谓元龟者,果安在哉?
魏徵尝谓太宗贞观初亲君子,斥小人;
比来轻亵小人,礼重君子。
重君子也恭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
又曰:贞观之初求士如渴,比来由心好恶。
以众贤举而用,以一人毁而弃;
虽积年任而信,或一朝疑而斥。
使谗佞得行,守道疏间。
然则进善人,远群小,其不克终,亦可知矣。
且前代不可不监也,善人不可不进也,群小不可不远也,为治之道无出此三者,信能行之久而不变,帝王之德,曷以尚之?
奈何太宗有区区之志,而持之不坚,所以后世君子之欲成人之美者,莫不叹息于斯焉。
《后汉·马援传》:「建武四年隗嚣使援奉书洛阳
世祖使来歙持节送援西归陇右。
隗嚣与援同卧起,问以东方流言及京师得失。
援说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及也。
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
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
曰:『卿谓何如高帝』?
援曰:『不如也。
高帝无可无不可
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
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邪』?
然雅信援,故遂遣长子恂入质」。
臣尝谓中兴之主,自少康周宣王以来,功业之盛莫如光武
世之议者,见其起于兵间,破寻邑百万之师,而王郎、铜马、赤眉、青犊之属相继扫荡,遂以为专用威武平定天下。
及观马援之言,然后知光武所以成功,固有出于威武之外者。
隗嚣据阨守险,名震西州,自以天水富盛,士马最彊,将欲北收西河、上郡,东取三辅之地,按秦旧迹,表里山河,其志岂肯为光武屈哉?
光武亦自谓不能屈也。
故遣使往来,卑辞厚礼,言必称字,用敌国之仪以慰藉之。
当是时,举天下奸雄割据之徒,比权量力,桀骜难制,莫若也。
马援告以光武大略,而意辄不怿,遽以为胜高帝,于是遣子入质,惕然畏服之不暇。
初未尝亲见光武之为人也,且光武才明勇略固非人敌,则英睿之姿已足以盖众矣。
开心见诚,无所隐伏,则大信不疑,已足以结人心矣。
既阔达多大节,而又博学文辩
既好吏事,而又动如节度
不喜饮酒,则其于经世变通之略,修身励行之事,盖恢恢然有馀裕矣。
然则汉室陵夷之后,有能兼是众美,杰然独出于天下之上,以图中兴之业,则神器大宝不归是,将安归乎?
之所以闻其风声不期服而自服也。
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
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故臣尝论帝王之就功业,当以德为主,而威武为之辅。
明王慎德,四夷犹将咸宾,况区区一隗嚣,何足道哉!
虽然,光武才明勇略、阔达多大节,与夫经学博览,固人之所难能也;
至于好吏事,动如节度,不饮酒,此细行耳,常人亦能之,乃以是称光武,何哉?
盖以帝王之资,处富贵崇高之势,侈心胜之则易以纵,怠心乘之则易以忽。
纵而不知戒,忽而不知勉。
其视细行,虽躬行若无难者,殆有所甚难焉。
光武为能克己奋励,不敢自暇自逸,此所以特异于众,非中才庸主所可同日语也。
故由光武以观中兴事业,则修德来远,其效昭然,可不勉哉!
刘向《新序》:「颜渊鲁定公于台,东野毕御马于台下,定公曰:『善哉,东野毕之御』!
颜渊曰:『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
定公不悦,以告左右,曰:『吾闻之,君子不谗人乎』!
颜渊不悦,历阶而去。
须臾,马败闻矣。
定公命躐席而起,曰:『趋驾,请颜渊』。
颜渊至,定公曰:『寡人曰:善哉,东野毕之御也。
吾子曰: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
不识君子何以知之也』?
颜渊曰:『臣以政知之。
昔者舜工于使人,造父工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尽其马,是以舜无失民,造父无失马。
东野毕之御也,上车执辔,御体正矣;
周旋步骤,朝礼毕矣;
历险致远,而马力殚矣,然求不已,是以知其失也』。
定公曰:『善,可少进与』?
颜渊曰:『兽穷则触,鸟穷则啄,人穷则诈。
自古及今,有穷其下能无危者,未之有也』」。
臣读书至于《五子之歌》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然后知人君虽以崇高之资,享天下之奉,忧思危惧,殆未尝一日敢自安也。
盖民恃君以生,而君则恃民以固邦本;
民不得其生,必将召乱起祸,本实先拨,何以保邦?
其犹朽索驭马,而驰骋不已,决至于奔逸颠仆,岂可不畏哉?
是以民有馀于生,则资民以致治者,恭己南面,其乐亦有馀也。
马有馀于力,则乘马以致远者,安意肆志,其适亦有馀也。
颜渊知是道矣,所以因毕野之御,而以舜不穷其民,造父不尽其马告于定公,使定公察御马之道,以明夫治民之术,则鲁国其庶几乎。
臣观古之治民者,薄其赋歛,取之以什一,则以富其财也;
宽其征役,使之以时,而丰年不过三日,则以优其力也。
民之所以为生者,财与力而已矣。
舜不穷其民,盖知其所本在者。
观其临下以简,御众以宽,则凡民穷之政,必无有也。
自舜以至、文、武,率由是道。
奈何后世一切反之,殚天下之财,不足以充无厌之欲;
竭天下之力,不足以供不急之务。
使夫安俗乐业之众,悉为穷民,卒抵于乱亡而后已。
故曰人欲静,徭役毒之;
世方敝,裒刻穷之。
此非独、秦、隋为然,汉、唐亦然也。
汉民之穷,自武帝始;
唐民之穷,自明皇始。
武帝以征伐,明皇以奢淫,是皆纵一己之乐,而贻祸于天下者也。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米粟之征,力役之征。
君子用其一,缓其二;
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夫为王民而至于父子离,则其穷极矣,不亡何待?
故御马者上车执辔,体既正矣;
周旋步骤,礼既毕矣;
历险至远,而马力已殚矣,然犹求焉,马未有不失者也。
是以善治天下者,不穷其民,惟舜能之;
善为御者,不尽其马,惟造父能之。
虽然,造父不常有也,而舜岂世出哉?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
有为者亦若是。
故臣尝谓帝王惟能恭俭节用,而不穷其民,是亦舜而已矣。
《唐鉴》:「唐太宗曰:『人主唯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
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
辐辏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
臣窃谓人主以眇然之身,宅万方之上,一事有失,不足以成大功;
一行或亏,不足以备盛德。
以至文、武,皆以功德盛大传于后世者,岂有他哉,定其心术而已矣。
《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心之在人,危且微如此,而事物万变,日交乎前,则所以定之者,可不知其道乎?
方其虚一而静,独观昭旷,无有系累,则好恶公,是非白,尚谁得而惑之?
惟夫私情内萌,偏见妄作,方寸汩乱而不知其守,此奸邪之所趣,而谗贼之所入也。
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邪,或以嗜欲,辐辏攻之,其不至于颠倒败坏者几希矣,何独一事之失,一行之亏乎!
且以汉、唐观之。
庸昏之主固不必言,如孝武明皇,亦坐此而致败。
武当文、景之后,雄才大略,可与有为者也。
奈何秉心不正,左右前后之人观其向者,投合所好,如张汤杜周以惨刻而受知,东方朔郭舍人以猾稽而得幸,李延年之谀媚,江充之阴狡,与夫台池苑囿之观,弋猎犬马之戏,相与攻之,卒至于海内骚动,而汉室因以中衰。
明皇励精政事,开元之际,几至太平,亦云盛矣。
然侈心一动,穷天下不足以为乐,则有宇文融以言利进,韦坚杨慎矜以裒刻显,李林甫之奸邪,杨国忠之淫蛊,相与攻之,而明皇溺其所甚爱,忘其所可戒,卒至于天宝之祸,不可救药。
观二君之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后世所以惜之。
范祖禹以为人主之心不可以有偏好,盖好有所偏,必将迷而不返。
以万乘之国而迷其所好,则一时憸佞便嬖皆将承意顺旨,以侥倖恩宠,唯恐其不至。
于是优赏滥赐,上下相蒙,虽有彊谏力争之士,能遽回其势乎!
故臣尝论人主之于天下,唯当清静寡欲,求所以安宗、定社稷、活百姓之道而力行之,舍是皆不足留意。
唐太宗知夫人主一心,而攻之者甚众,自谓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
呜呼,若太宗可谓知治道矣。
祖禹作《唐鉴》而撮取其语,岂无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