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论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五、《太仓稊米集》卷四五
或谓荀文若以豪杰不世之才,挟经纶海内之志,其风流雅尚晔然可观,号为一时之望,徒以议不诡随,遂死于曹公之手,议者冤之,以为非辜。余独不然。曹公之杀彧固已非矣,彧之致死亦乌得为无罪哉?自古兴王之君所以取天下,未有无谋主而能成帝业者。故高帝以良、平而灭秦,光武以寇、邓而隆汉,此以有谋主而能成者也。项籍失范增而为汉虏,袁绍杀田丰而为魏胜,此以无谋主而灭者也。然则魏之取天下也,为之谋主者其谁哉?文若是也。初,彧舍绍而归太祖,太祖得之以谓吾之子房,则固尝倚以为腹心之任矣。及其取徐州,平吕布,彧尝为画策,使先定兖州,曰:「此高祖之关中,光武之河内也」。其后操保官渡而绍围之,当时食尽势窘,议欲还许者屡矣。彧乃力劝以为不可,卒以败绍,尽如其策焉。由是观之,彧之效谋于操非不多也。故太祖虽征伐在外,军国大事悉与彧筹。又贤知如荀攸、钟繇,谋策如志才、郭嘉,皆彧所荐,则太祖倚彧以为腹心之寄顾不重哉?而彧摅忠竭诚以效胸中之奇,非帝王之远略则天下之大计,其为操之谋主明矣。至于复九州于天下,则劝以不修复旧京;规九锡于汉朝,则以谓非爱人以德。此其言为忠于汉耶?忠于操耶?以谓忠于汉乎?则汉之陵夷至是甚矣,以献帝庸稚之资而遭仲颖劫迁之祸,天下之势土崩而瓦解,使贤如彧者虽累百辈,能复扶其倾颓哉?以谓忠于操乎?则操之杀伏后以示威,挟幼主以令世,诛剪名流,盗攘神器,其志在于天下,此岂有意于汉者而欲纳其忠焉?是真可笑也已。昔柳璨沮朱全忠九锡之议,全忠怒谓璨曰:「不由九锡,岂不可作天子」?全忠凶焰薰灼,此势岂可回?而璨沮之,宜其死也。彧不从操,虽与璨之胁哀帝以禅位固自不同,至于以危言取祸于凶人之手,则又略相似也。余故曰:「曹公之杀彧固已非矣,彧之致死亦乌得为无罪哉」?夫天下之恶名无甚于盗。今有教人以穴墙揭箧之术者,及其盗而得之,则不与之挈而往,何哉?盖欲以辞盗之名也。彧为操谋主,其取天下之大尽皆出其智,是尝教之为盗者也。及天下将定,可以攘取而有之矣,乃始强谏以为不可得,非欲以辞盗之名耶?杜牧之之论如此,是矣,而曰「又况于非盗者乎」,此何说也?盖牧之之意,以谓汉室既不可复,天下之豪杰亦无以出于操者,则为苍生而请命,非操不可。彧固当助操以成其谋,而不当逆操以杀其身也。此特一偏之论耳,君子之大节不在是也。说者又以谓东汉之士尚节义,桓、灵之乱,汉祚绵延百有馀年而不绝,至于操起而图之,终其身而不敢取,皆陈蕃、李膺之徒有以激之,独不知彧之死也为与有力焉。呜呼,彧虽死亦贤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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