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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燕兵事政和八年五月 宋 · 安尧臣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二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玉照新志》卷一、《东都事略》卷九七、《九朝编年备要》卷二八、《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一六、《大学衍义补》卷一五六、《宋史》卷三五一《郑居中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七、《宋史纪事本末》卷五三、光绪《广安州志》卷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三
政和八年五月二十七日草泽安尧臣昧死裁书百拜于皇陛下
臣观商高宗尝命傅说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
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臣每读至此未尝掩卷叹息以为天下万几一人听断,虽甚忧劳不能尽察
堂上远于百里堂下远于千里,以九重之深而欲尽于四方万里之远,百辟忠邪贤佞,生民利害休戚,顾不难哉?
是以帝王之德,莫盛于纳谏
行言听,则膏泽下于民,天下同臻于宴安之域,社稷之利也。
臣闻陛下临御之初,从谏如流
下求言之诏,曰:「言之不当,朕不加罪」。
于是謇谔之士,冒昧自竭,咸效愚忠
憸人杜塞言路窃弄威柄,乃荧误陛下加以诋诬之罪,遂使陛下拒谏之谤于天下久矣
比年以来言事之臣朝奏夕贬,天下之人结舌杜口以言为讳
乃者宦寺专命交结权臣,共唱北伐之议,思所以蠹国害民,上自宰执下至台谏,曾无一人肯为陛下言者,咸以前为戒陛下复何赖焉?
臣愚以为燕云之役兴则边隙遂开,宦寺权重皇纲不振,此臣所以日夜寒心者也。
蝼蚁之微,自顶至踵,不足以陛下斧钺傥使上冒天威必罚无赦,臣虽死无悔,何惮而不言哉!
愿毕其以献焉。
臣闻中国内也,四夷外也,忧在内者本也,忧在外者末也。
天下无内忧,必有外惧。
自古夷狄之于中国有道未必服,无道未必不来
圣人一身寄乎巍巍之上,安而为泰山,危而为累卵安危之机,每不在夷狄之服叛去来也。
则有天下国家者,必固本以释末,未尝竭内以事外,惟羁縻制禦之不失,徒使为中国藩篱而已曷尝与之谋大事,图大功,俾忧生乎内也?
王郁契丹入塞以击晋,兵定,人皆以为后患可不鉴哉?
古者夷狄在外,今者夷狄在内
外忧之患,吾能固本以释末。
将贤而虏惰,即可剪灭,其患不及中原泰山之安,有足恃者。
内忧之惧,由吾竭内以事外邦本凋残海内虚耗累卵之危指日可待
外忧不去圣人犹且耻之;
内忧不为之惧,臣愚不知天下所以久安而无变。
甚可惧也,陛下亦思之乎?
方今天下之势,危如累卵奈何陛下不思所以固本之术?
委任奸臣,竭生灵膏血,欲奉强胡,以取必争之地,使上累圣德,此亿兆同忧也。
天生北狄,谓之犬戎,投骨于地,奋然而争者,犬之常也。
今乃摇尾乞怜,非畏吾也,盖边境之上未有可乘之隙,使之来寇,彼故茫然不以动其心。
陛下将启燕云之役,异日唇亡齿寒边境可乘之隙狼子野心安得不蓄其锐而伺吾隙,以逞其所大欲耶?
将见四夷交侵,虽有智者不能其后矣。
秦始皇六世之馀烈,既并六国,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其意非所以卫边地、救民死,乃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
汉孝武累世积蓄财力有馀,士马强盛,务恢封略,图制匈奴
患其兼从,西结南寇,列四郡,开玉门,通四域,以断匈奴右臂
师旅之费,不可胜计至于用度不足,算及舟车
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始弃轮台之地,下哀痛之诏,岂非圣人所以悔哉!
宋文帝元嘉中,自比西汉文、景分命诸将,经略河南,致拓跋瓜步之师,因而国蹙。
陈宣帝缵业之后拓土开疆,志大不已,遂有吕梁之败,江左日蹙力殚财竭,旋为隋氏所灭。
隋炀帝负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频出朔方三驾辽左旌旗万里赋敛百端四海骚然土崩鱼烂丧身灭国
唐太宗定海内,时称英主然而东有辽海之军,西有昆明之役,师旅数动,百姓疲劳,虽未致于祸败然不免有中材庸主之讥。
明皇开元之际,宇内谧如边将邀宠,竞图战伐西陲青海之戍,辽东天门之师,碛西怛逻之战,云南渡泸之役,没于异域数十万人,幽寇乘之,天下离溃。
是皆穷兵贪地,好功勤远,罔守持盈之道,不顾劳民之弊。
孰若周宣中兴猃狁为害,逐之太原,及境而止?
盖不欲敝中国,怒远夷也,故享国日久诗人咏其美。
孝文专务德化民,凡有不便,辄弛以利民,与匈奴和亲
后乃背约入盗,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恐劳百姓
是以国富刑清汉祚日永天下归仁
孝元亦纳贾捐之议,弃珠崖之陋,后世以为美谈
东汉建武中,人康俗阜臧宫马武请殄匈奴,报曰:「舍近谋远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
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
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
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可谓深达治源者乎!
历观前代,虽征讨殊类,时有异同,势有可否,谋有得失,事有成败,然毒痡四表疮痍兆姓未尝不由好大喜功、竭内事外者也。
昔人谓国虽大,好战必亡,故圣人务德不务广土王者不治夷狄,《春秋》亦内诸夏而外夷狄
非谓中国之力不能制之,以其言语不同贽币不同种类乖殊法俗诡异,居于绝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岖山谷险阻之地,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诚不欲竭内以事外故也。
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谓其可斩。
冯奉世矫诏莎车宣帝议加爵赏萧望之矫制违命,虽有功不可为法,恐后奉使者为国生事
陈汤诛郅支、康居匡衡劾其矫制颛命
郝灵筌斩默啜姚崇虑彼邀功生心三朝终不加赏,抑有由矣。
是故古者天子守在四夷,来则惩而禦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贡献者则接之以礼,羁縻不绝,使曲在彼,乃圣王制禦夷狄常道也。
在昔东胡李牧北虏郅都南蛮孔明西戎郝玭
四人者皆明智忠信宽厚爱人君臣同体固守边疆,故能威震四夷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士不敢弯弓报怨
或有侥倖一时为国生事兴造边隙邦宪具在,夫何足云!
宋太祖皇帝拨乱反正躬擐甲胄,总熊罴之众,当时将相大臣所与天下者。
然卒不能幽燕两州之残寇,岂勇力智慧不足哉?
两州之地,犬戎所必争者,不忍使吾赤子重困锋镝,乃置而不问
章圣皇帝澶渊之役,以匈奴大举来寇不得已而与战,既战而胜,乃听其求和,遂与之盟,逡巡引兵而退,盖亦欲固邦本而不忍民力也明矣。
伏愿陛下祖宗积累艰难,监历代君臣得失杜塞边隙,务守景德旧好
慎选忠义智勇之人如李牧、郅者,使守险塞,而严军高垒毋战闭关据扼,戟而守之,无使夷狄乘间伺隙,窥我中国,上以安宗,下以保生灵岂不韪欤!
前所燕云之役兴,则边隙遂开者此也。
臣观自古国家之败,未尝不由宦者专政
当时君主之心,非不其然,而因循信任不能断而驭之,故终至委靡颓弊倾覆神器不可枝梧而后已。
大抵此曹手执爵,口衔天宪,则臣下之死祸福在焉。
出入卧内,靡间朝夕,巧于将迎,则君心为之密移
况隆以高爵,分以厚禄,加之以信任以资威福之权哉!
我宋开基太祖皇帝前世之弊,务行刬革内品供奉不过二十人,徒使供门户扫除之役。
宝元以后员数倍增禄廪从优
咸平至和中洛苑使秦翰、雷有终因讨王均之乱,既而有功,授以恩州刺史
自后保信等初无纤毫之功,咸起侥倖之心,乃攀援前文,遂皆遥领团练刺史,议者否之。
继以明道制命出于帏幄威福假于宦寺斜封墨敕,授之匪人委用渐大。
风一扇,先朝典制尽废。
当时台谏死争之,期必行而后已。
今乃不然宦寺之数,不知其几,但见腰金拖紫充满朝廷,处富贵之极,忘分守之严,专总威权决议中禁,蔽九重聪明,擅四海生杀
怀谄谀之心,巧媚曲求者,则举而登用
匪躬之操直情意者,则旋见排斥
以致中外服从上下屏气
府第罗列大都亲族布满丹陛
南金和璧冰绡雾縠之积,富侔天子
嫱媛侍儿歌童舞女之玩,僭拟后宫
狗马饰彫文,土木缇绣
更相援引同恶相济一日再赐,一月累封
爵禄极矣,田园广矣,金缯溢矣,奴婢官矣,缙绅士大夫尽出其门矣,非复向时掖廷永巷之职、闺牖房闼之任也,皇纲何由而振邪?
是以贤才嗟讟,志士穷栖莫此为甚
昔人宦者专而国命危,良有以也。
布衣贱士无官言责不敢纤悉条具,上渎圣聪,请以误国大者童贯而论之。
谨按自卑微,本无智谋陛下付以兵柄,俾掌典机密
自出师陕右,已弥岁祀,专以欺君罔上为心,虚立城砦,妄奏边捷以为己功。
汲引群小易置将吏,以植私党交通馈遗鬻卖官爵超躐除授紊乱典常
有自选调不由荐举而改京秩者;
有自行伍不用资格而得团防者;
放逐田里不应甄叙擢登清禁者;
有托儒为奸,懵不知书,而任以兰省者。
陵德鲜礼,不通世务,徒以家累亿金,望尘下拜公行贿赂,而致身青云者,比比皆是
或养骄恃势,不知古今,徒以门高阀阅摇尾乞怜侥倖请托而立要津者,纷纷接踵
一时鲜廉寡耻之人,争相慕悦,侵渔百姓,奉其所欲,惟恐居后。
兵法战士冒石伤弓,生有金帛之赐,死有褒赠之荣。
法权归贯纷更殆尽,战伤之卒秋毫无所得死者又诬以逃亡之罪,赏罚不明兵气委靡
凯还未歌,资品已崇庖人厩卒扫门执鞭之隶,冒功奏赏,有驯致节钺者,名器一何轻哉!
山西劲卒尽选为亲兵,实自卫也。
战伐之际,它兵躬行阵之劳,班师之后亲兵无功之赏,意果安在
天下所共憾,而陛下恬然不顾也。
将帅,每得内帑金帛以济军需,悉充私藏,乃立军期之法,取偿于州县。
依势作威倚法肆贪,暴征横敛民不堪命将士为之解体意气洋洋自为得计凶焰勃然
台谏之臣,间有刚毅不回之士,爱君忧国一言议及,则中危法,遂使天下不敢言而敢怒,归怨陛下矣。
今者中外之人,咸谓深结蔡京,同纳燕人李良嗣以为谋主,共唱北伐之议。
经营之久,国既匮乏,乃更方田以增常税,均籴以充军储茶盐之法,朝行暮改。
民不奠居,加之以讥馑,迫之以重敛,其势必无以自全
陛下茍能速革其弊,则赤子膏血不为此曹涸也。
今天下之民,被兹毒蠹久矣,其贫至矣,养生送死不足之憾亦深矣。
昔人刻核太至者,必有不肖之心应之。
臣愚深恐无恒心之民,以刻核太至,不能自安,或起不肖之心,其患有至于不可禦者。
又况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积怨气天心悯焉,非朝廷福也。
刘蕡谓自古宦者军政未有败国丧师者,其言载之青史,虽愚夫愚妇莫之或非。
陛下优游不断异时祸稔萧墙,奸生帏幄追悔何及
伏愿陛下天日之明,塞阴邪之路,制侵凌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使安其分可也
史臣亦谓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陛下何苦昵之?
臣愚所不识也。
恭惟陛下以社稷为心,以生灵为念,思祸患未萌之机,戒其所当戒,更其所当更,断自宸衷,决而行之,无恤邪论纷纷天下幸甚
前所宦寺权重皇纲不振者此也。
臣一草茅,世食陛下之禄,沐浴陛下之禄,沐浴陛下膏泽久矣
当此之时,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臣独辄吐狂直,上触天威,非不知言出而祸从,计行而身戮,盖痛纪纲之坏,哀生灵之困,变乱将起,社稷将危,忠愤所激,有不能自已者,不识陛下能赦之否?
臣闻唐贞观时,有上封事者或不切事情文皇厌之,欲加谪黜
魏郑公谏曰:「古者谤木,欲闻己过,封事谤木之遗乎?
陛下思闻得失,当咨其所陈。
言而是乎,为朝廷之益;
非乎,无损」。
悦,皆劳遣之。
今臣惓惓非望陛下之劳遣,愿陛下其所陈,摭其实而行之,使纳谏之君,不独专美于前代,臣子至愿也,惟陛下裁之。
呜呼
犯颜逆鳞者,人臣尽忠
广览听者圣人盛德
臣之所以自处者,可谓忠矣;
陛下所以处臣,宜何如焉?
愿少缓天诛,庶开忠谠之路,永保无穷之基。
傥或不容身首异处取笑士类,臣亦所不恤也。
无任昧死俯伏听命之至。
尧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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