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廖用中书 南宋 · 陈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九五、《默堂集》卷一五
某启:昔者奉书,已不记忆曾出何语。及领所教,申以辩论,乃审谬妄,且感且惭。某于佛祖初无入处,尝试以其书读之,隐之吾心,未有合者,岂遂信焉。如山野之人,虽未尝睹京邑之钜丽,至者告之,因知其不我诬也。而来书便谓某身到其地,故有「无著佛祖处」之语,此过疑耳。若公以兹事非急务,正沈于名利者之说。仆方事科举,岂敢以左右为非。但其所谓大患,不可不复者,不免云云也。孔、孟之教,莫非明兹事者。子思《中庸》,其传处的切,故其语最可信。所谓中庸者,非使人人皆于之求合焉。盖学至于道,则应变曲当,自无过与不及,中庸在其中矣。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子思亦曰:「中庸不可能也」。是故夫妇之愚,可知可能者,非其至也。若其至,虽圣人亦有所不能也。然则是果何道耶?舜之惟精惟一,然后能允执厥中;汤之懋昭大德,然后能建中于民。故曰「极高明而道中庸」者,如此而已。佛氏之言道,亦曰:「平常心是道」。若了此事,著衣吃饭而已;若其不了,而止能著衣吃饭,是亦痴人尔,何足贵哉!唯不可名以痴人,而起居饮食曾与人无异者,夫岂逆理失正而丽于过不及耶?此则中庸之所以为中庸也,非极高明者,能之乎?故凡不得之高明,而惟中庸之求者,未有得于中庸者也。子路欲使门人为臣,孔子以为欺天。其始盖以善为之,至其槩之以道,乃如此。然则学者当自其末而求之乎,抑亦即其本而学之也?所以不贵夫渐进而贵夫顿悟者以此。《书》曰:「惟狂克念作圣」。夫狂者,妄行疾趋之人耳。其一念之正,则初与圣人无异也,故入圣为易。是以曾点愿学,圣人所以深与之。若学道者必历阶级,是狂终不可以作圣耶。吾圣人门户堂室之说,接引中下根之辞耳。历块越涧之马,一秣千里,恐良乐不复限其步骤,使之猥与驽骀同驾也。孔子曰:「由也,未入于室也」。又曰:「颜渊,未见其止也」。二三子之游于圣门,要之,不到圣人,所学不止。其曰「未」者,盖谓其必可至云尔,非谓此止可以入室,而彼止可以升堂也。不然,则人皆可以为尧舜,圣人岂欺人哉!若曰西方圣人不能使顿悟者之多,则又不然。夫顿悟固西方之教也,至其悟之顿不顿,则在人尔,圣人安能必使之?意其不能必使人之顿悟,遂罪其教,岂理也哉?所谓释氏撤去屏障,洞见底里,望之者谓可以直造,故人皆有狂心。夫人之所以不至于道之室者,盖以屏障为之限也。屏障所以得而限之者,以其心自隔也。使人人望之,而见彼无陷阱之可畏,何惮而不入?所以难入者,正以望之未见耳。虽吾圣人之教,固所谓循循善诱者,彼有妄情以柴栅其至虚,小识以狭劣其所居者,其终日行住坐卧,初不离于吾圣人之堂室也。然其由之而不知,圣人虽欲使之悟,亦不可得也。若无深闭固拒,示之以难者,岂圣人之心哉?子贡曰:「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而仆所谓悟之顿与不顿则在人者,此也。然则撤去屏障,洞见底表,又岂独佛氏为然耶?惟公以儒佛合而为一,而以儒者之教为非历阶级则不至,故不得不异耳。夫六经之说,应时物而为之,时异物变,故其言亦不得不繁。以其谆复之故,便即之以求圣人,而不于本然者致志焉,亦恐成入海算沙,磨塼作镜,徒勤无益耳。古今一道,圣人一心,公之所言也。若幸不鄙弃,则仆之言似有相应者,然非敢以为真是也。若以为不然,希再见教,不可以为不足复而置之,遂废琢磨之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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