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靖康朝野佥言后序 宋 · 陈规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三
靖康丙午,规以通直郎德安府安陆县事。
丁未春正月,群盗王在等犯德安府,时郡将阙,规摄府事。
贼来攻城,规在城上,与贼语,问何因到此,贼言京城已为金破。
规独念都城之大,壕堑深阔,城壁高厚,实龙渊虎垒,况禁旅卫士百万,虽金人乘我厄运一时彊盛,亦何能破,殆不足信
二月四日贼遁,遣人都城奏功
还,乃知京城果为敌陷,徒深痛切,但不知城破之所以然尔。
又恨当时不得身在围城中,陪守禦之士以效绵薄
绍兴己酉春三月朝廷既复河南,规自祠官被命顺昌府
夏五月到官,行及期年暇日会同僚语及靖康之难汝阴云,尝收《东斋杂录一编中有靖康朝野佥言》,具载金人攻城始末
得之熟读痛心疾首不觉涕○。
嗟乎治乱彊弱,虽曰在天有数未有不因人事得失所致也。
扬雄所谓「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
靖康京城之难,若非人事之失,则天不得而为灾。
不揆至愚,窃观金人攻陷京城朝廷大臣将吏官帅应敌捍禦之失,虽既往不咎,然前车之覆,后车之戒,事有补于将来不可不备论也。
朝廷欲再援太原大臣以为中国势弱,敌势方彊,用兵无益,宜割三镇以赂之。
殊不知势之彊弱在人,为我之计,胜彼则彊,不胜彼则弱。
若不用兵何术以壮中国之势,遏敌人之彊?
用之则有彊有弱,不用终止于弱而已
彊者复弱,弱者复彊,彊弱之势,自古无定,惟在用兵之人如何耳。
河东宣抚使统兵十七万以援太原,又招河东义勇禁兵五万,共兵二十二万皆败绩,致太原陷于敌,非兵不多,盖用兵之失也。
其所以失者,兵二十二万直行而前,先锋遇敌者有几,一不胜而却,与其后大兵皆却,宜乎不能援也。
有识者观之,不待已败而后知其不能援也。
殊不知攻城者分攻城兵、备战兵运粮兵、扼援兵,若兵不多则攻必不久而速,退又不待其援也。
假使当时往援者将良得计,虽无兵二十二万,只十万,亦可以必援。
又无十万,只五万亦可以优为之援也。
又不五万,至其下亦有可援之理。
且以五万为率,若止分为五十将,留十将卫大将兼备策应内分三两将诣扼援兵前,广张兵势牵制扼援之兵,以二十将分地深入敌境绵亘可布三五十里,不知敌人用兵多少便能尽害。
以二十将周围偏僻小路寻求乡导,多遣远探,向前设伏伺望敌人打粮出兵多则退之,少即擒之,但绝其粮道不必深入直抵城下,其敌自退。
又且兵既分遣,则人力并用
假令数将失利,其大兵不至于一齐败衄溃散为盗。
京城之难,其源在于太原失利也。
尼玛哈攻太原寿阳寿阳城小,而百姓死守,凡三攻,残敌之众万人,而竟不拔,此必守城人中有善守禦之策者。
佥言以为城小百姓死守者非也,攻城有生有死,善守有生无死寿阳之人,可谓善守不得之死守。
又或云城小而坚者亦非也,若城太小,矢石交通善守者亦难以设险施策。
以为大而守易,分段数作限隔则易守,若己先策定险备,设使敌欲登城,纵令登城,已登即死
敌欲入城,引之入城,已入即死
今夫百里之城,内有数步之地,敌人登之,守城之人便自甘心伏城拔乞命于敌者,非攻之善,乃守之不善也。
九月安炮于封丘门外大炮数百座,皆在门外,敌至不收,遂为金人所得
咸谓金人攻城之具,规以为城破亦不在此,有善守者,假使更资炮数百座,亦必无害在于禦炮之术善不善也。
统制官康宗以敌去城远,止兵不得发箭,止之甚善。
百姓鼓众击杀,此亦见其自乱素治之术失也。
敌先采湿木编洞屋,以生牛皮盖其上戴之,令人土木填濠,欲进攻城
守城人若得计,则城内先施大炮碎之,亦可用单梢炮取远至二百五十步外者,制其首领用众之人,盖益州郡旧有朝廷所降守禦定格,单梢炮上等远至二百七十步,中等二百六十步,下等二百五十步。
不知京城当时仓卒之际,此格用与不用
若人稍不究心,则下等二百五十步亦莫能及。
若能究心,则二百七十步过之甚易。
又以小炮禦近众,其小炮每十人已上,不过十五人施放一座,亦可以致数十步,勿谓小炮不能害物,中人四肢四肢必折,中腰以上则人必死,中马亦然
又况大炮每放一炮,小炮可放数炮,兼小炮不必用石,以重三四斤泥团为之,泥团之利亦博,不独放时易得无穷放去中人人必死伤不中则泥团为炮击破不致资敌用。
若要摧毁攻械,则须用大炮及石。
金人攻城用大炮,盖欲摧坏城楼,守城者欲摧毁敌人攻械,大炮与小炮齐用,纵敌在城外伐大木为对楼、云梯、火车等攻械,可以破尽
金人广列垒石炮座,寻碑石、磨盖、石羊虎为炮欲攻之,所列炮座百馀,飞石如雨,击守城之卒,死伤不下一二十人,此非攻城之能,盖守禦一时失计耳。
守禦得计,止令卒近女头墙坐立,城外炮来,高则于女头墙上过,低则打中女头墙,击破在外无缘中人一卒不至于死伤,又岂有死伤不下一二十人者。
女头墙稍加高厚,则愈加安堵
又须先用稍大木造高一丈、长一丈、阔一丈上下外直里斜,外密里稀洞子,外密处大麻绳横编,如荆竹相似,以备炮石众多攻坏女头墙。
即于两边连珠洞子向前以代女头若此,则炮石纵大数多,未易损坏
间有损者,即逐旋抽换
假令只如此禦捍,则炮石亦何害人,已可必无虞也。
敌以云梯、对楼攻东水门,其间禦捍,有设重获胜者,固甚善也。
又恐人在重楼之上,矢石
又攻东门守禦官守具亦备,对楼云梯至,每以木冲倒仆,死者无数,此亦奇策
然持冲木人与对楼上人相不免互伤,亦非全胜
金人填壕桥成,运对楼过濠攻城城下炮座二百馀所,七梢炮、撒星炮、座石炮并发,又以强弩千馀助之,城上矢石如雨
使守禦不能存立然后推对楼使登城,每对楼上载兵八十人一对楼得城,则引众兵上,此金人攻城之方也。
其炮大数多,矢石齐发,只前说女头墙次备以洞子,皆可隔尽矣。
对楼登城,每一对楼果能载兵八十人,楼广不过二丈当面立得几人,与守城人接战不过十数人而已
假令八十人用力施设五对楼止四百人此外必无伏兵,亦无奇兵楼高须及五丈乘高而来,其迹亦自甚危。
自履危地,来与城上平地接战胜负人人可以自决
若守城者于此不胜,则交战平田广野之地,不知其败若何
况对楼填平壕上,惟可以直进直退,必不能城下横行
守人备禦不过止备对楼所占之地。
假使十对楼,所占地步数亦不多不独接战可以必胜纵兵上城获全胜者术亦多矣,不思则弗得也
敌用云梯,止要登城,每座云梯十馀人可以负荷到城,城上禦之,亦难向前来。
纵不禦之,使敌倚城登梯上至城头,少不死者何以致之?
女头墙里鹊台上,靠墙立排叉木,每空阔三四寸一根,通度枪刀向上高出女头墙五六尺,敌至女头墙上,必为排叉木隔住,背后乘空守禦人于木空中施枪刀刺击岂有刺击下者,下而不死者鲜矣。
闰十一月二十四日再攻,推对楼五座矢石来,城上以竿冲倒三座
城上士卒争持草以焚之,对楼木多,而草盛火炽,火乘南风,遂引烧城上楼子三座
对楼既倒,在城外必不能却回,亦不能再起自是堵住敌人攻械来路可以置而不问
焚者失也,纵不引烧城楼,止烧了敌人对楼,亦是城上自持草火,与敌烧开再进攻来路,此事大失
所有再造城楼骨格欲于旧处安立者,以理度之,自是敌必不容矢石必倍,守禦官若能用前说洞子于阙楼子处,两头连珠并进不终日决可蔽合,权代女头墙以隔矢石
矢石倍于前,亦必无害
次于烧了城楼处,两头横直,深埋排叉木以防敌急登城上,分甲兵两向攻打
城里从下斜筑向上至城面,外垠向下陡峻
次于城里脚下取土为深壕,离壕三五丈,筑月城围之。
使敌乘对楼到城,如不下楼上却回则已,若上城自立不得,倒入壕内,无不死者
如此一挫,必罢攻退兵,乃守禦之人失之,以致城陷岂不痛哉。
攻守之械,害物最重,其势可畏者,莫甚于炮。
然亦视人之能用与不能用耳。
攻城人能用,而守城人不能禦之,则攻城可以施其能。
若守城人能用,则攻城人虽能者,亦难施设
窃闻金人用炮攻城守禦人于城上亦尝用炮,城面地不广必然难安大炮,亦难容数多。
虽有炮台炮台地步不甚广。
又炮才欲施放敌人在外先见必须以众炮来击。
城上炮亦在高处自然城外敌人,用炮可以直指而击之。
以此当时守禦之人,其不能用炮也明矣。
假令当时城里脚下立炮,仍于每座炮前埋立小木为衣敌人在外不见立炮所在,虽有能用炮者,何由施设
或谓炮在城里炮手不能见得城外事,无由取的。
一座炮,别用一人城上专管城里一座照物所在里照炮梢与外物相对即令施放,少偏则令炮手略少那脚,太偏则就令炮人抬转炮座放过则令减人或用炮稍大者不及则令添人或用炮稍小者,照料得一打中,后炮少有不中
城里立炮可置数多,守禦人用炮若止能如此,则攻城人用炮何能为也。
筑城之制,城面上必作女头墙,女头中间狗脚木一条,每两女头中挂搭篦篱,惟可以遮隔弓箭,于炮石难以遮隔
改作平头不用篦篱,只于近下留品字方空眼与女头相似,亦甚济用
或问何以备禦
城外脚下自有马面墙两边皆见城外脚下,于墙头坠下害敌之物。
敌人初到城下,观其攻械,势恐难遏,宜便城里脚下取土为深阔里壕,去壕数丈再筑里城一重,对旧城门更不作门,却于新筑城下缘里壕入三二里地新城开门使人入得大城,直行不得,须于里壕垠上新城脚缭绕行三二里方始入门
若此,则假使敌善填壕,止不过填得外壕,必不能填得里壕。
若由门入城,须行新城脚下里壕垠上,新城上人直下临敌何物不可施用
正是敌人死地,必不敢入。
正门入城尚且不敢,则岂肯用命打城?
只如此为备,则敌兵虽多,攻械百种诚可谈笑待之,又况京师旧城,亦自可守。
逐急措置便可使势如金汤,有不可犯之理。
京城之内,军兵百姓金银粟帛,计以亿兆之数,亦莫能尽。
若令竭力修作不独添筑一城一壕可不日而成,假令筑城壕数重,亦不劳而办。
重城重壕既备,然后敌人入城议事,彼若见之,必不攻而自退。
俗谚云:「求人不如求己」。
古人云:「上策莫如自治」。
又:「事贵制人,不贵制于人」。
皆此之谓也。
京城围地约一百二十里,闻当时在城外,诸门多闭,有以土实者,止开三两通人出入如此乃是自闭生路,而为敌开其生路也。
为守之计,不独大启诸门,仍于两门之间更开三两门,使周围有门数十座齐开,于城内运土出外,填壕作路,使战兵出入无至自碍。
城上觇望敌人空隙,稍得便处即遣兵击杀。
夜出兵,使敌在外所备处多,昼夜备战无有休息,彼自不能久攻。
兼既城内创开城门,自运土填壕,欲为出兵计,则其在外填壕欲入之计,不攻自破
所以敢自创开城门出填壕者,非谓敌兵可欺,盖恃其自于城内设险,已备引敌入城,而敌必死耳。
晋王浚都护王昌鲜卑段疾、陆眷、末柸等部五万之众以讨石勒,诸将皆劝固守以疲寇,独张宾、孔苌以为可速凿北垒突门二十馀道,即以苌为攻战都督,造突门北城
鲜卑入屯北垒候其陈未定,躬帅将士鼓噪城上,会孔苌突诸门伏兵出击之,生擒末柸、疾、陆眷等,众皆奔散,苌乘胜追击枕尸三十馀里,获铠马五千匹,此乃守中有攻,可谓善守城者也,后之守城者,何惮而不法欤。
州郡城池之制,人皆以为尽善城上敌楼,而敌人用大炮摧击。
城高数丈,而敌人天桥鹅车、对楼、幔道、云梯攻具登城。
据其城池制作可以自谓坚固前古未有
奈何敌人攻械之备,亦前古所未有
故事贵乎仍旧,而人惮于改作,皆不可必者,古人所谓利不百者不变法,功不十者不易器。
以今城池之制观之,虽利不至于百,功不至于十,然其间有须更改者,不可不更改也。
自古圣人之法,未尝一定之制,可则因,否则革也。
为今之计,如敌楼不可仍旧制也,宜于马面上筑高厚墙,下留品字样方径及尺空眼以备觇望
设施枪路,墙里近下以细木盖一两架瓦棚,可令守禦避寒风雨,屋在墙里,比墙低下,则炮在外虽大而数多,施设千万,悉莫能及人。
壕上作桥,桥中作吊桥暂时隔敌则可,若出兵则不能无碍,宜为实桥,则兵出入俱利
城门迂回曲折移向里百馀步置,不独敌人矢石不入,其旧作门楼处,行入一步向里便是敌人落于陷阱
何谓陷阱
百步内,两壁城上下临敌人应敌之具皆可设施
又于旧门前横筑护门墙高丈馀,两头过门三二丈,城门启闭人马出入,壕外人不见,孰敢窥伺
城外脚下去城二丈临壕垠上,宜筑高厚羊马墙,高及一丈,厚及六尺
墙脚下亦筑鹊台,高二三尺,阔四尺
鹊台上立羊马墙,上亦留品字空眼以备觇望及通枪路,亦如大城上。
女头墙墙鹊台上,栽埋排叉木,以备敌填平壕堑攻破羊马墙至城脚下,则敌与羊马墙两边受敌头上大城向下,所施矢石即是敌当一面而守城人三面禦之。
羊马墙内兵羊马墙遮隔壕外矢石,是羊马墙大城系是上下两城相乘济用,使敌人虽破羊马墙无敢入者,故羊马墙大城虽甚低薄,其捍禦坚守之效,不在大城之下也。
羊马墙内所置之兵,正依城下寨以当伏兵不知敌人何术可解。
若此,则既有羊马墙,而鹿角可以不用,仍于大城上多设暗门,以备遣兵羊马墙出入
羊马墙脚去大城脚止于二丈不令太远者,虑大城抛掷砖石难过墙外,反害墙内人
不令太近者,虑其太窄,难以回转长枪
于大城城脚下作深阔里壕,里壕上向里度地五七丈,可作来往路,外筑里城排叉木,但多备下。
攻城应敌处用此以设备虽使敌人善攻,不足畏也。
墨翟宋大夫善守禦公输般云梯之械,将攻宋,墨子见之,乃解带为城,以褋为械,九设攻城之机,墨子九拒之。
公输般攻械尽,墨子守有馀。
公输屈曰:「吾知所以拒我者」。
以此见攻械者,宜乎古人以为策之下也。
夫守城者每见敌人一攻械,而无数策以拒之者未之思也。
规尝闻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以为「兵者诡也,用无中形诡诈为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然而有传之于众而达之于远,有利无害有得无失者,不可不先传也。
嗟乎靖康丙午金人儿戏之具攻城守禦一时失计,遂致城拔,迄及一纪有馀,而金人不思当时幸胜,尚以骄气相陵
规于未知金人攻城设炮之前,每见人云金人攻城大炮、对楼,势岂可当。
贵显言之,则怏然不敢辩。
众人言之,则亦不敢痛折。
今既知其详,则岂可不尽曲折,剖其所见而言之。
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
出奇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千变万化,人孰能穷之。
今止据金人攻城施设,略举捍禦之策。
至于精微致敌杀敌之方,虽不惮文繁,而有所谓真不可示人者,未之传也,又况虽欲传之有不可得而传者矣。
在乎守城之人,于敌未至之前,精加思索应变之术,预为之备耳。
区区管见,辄序于《佥言之后
绍兴十年五月陈规序。
按:《守城录》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见《三朝盟会编》卷一三九。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