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论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九三、《跨鳌集》卷一五
天下之议,谓明皇帝用姚崇于即位之初,以成中兴之太平,故开元之盛,皆姚崇之功也。吾窃谓非崇之功,乃崇之罪也。然则何以为见崇之罪?愚将申其说而明之。夫天子择宰相之才以有为,而宰相择天下之才以报天下。使宰相而不用才,则凡鄙默不言、兀然无能为者,举皆可为之也。则将何以服役豪杰之心,而驱别分任之乎?虽然,宰相而有才则可也,自用其才,渺然视天下有竞长绝物之情不可也。天之赋与于人,不使之兼全久矣。以难全之才,而欲独任天下之事,决万万无此理也。惟其能屈己之才,以伸天下之才于进贤退不肖之际,了无容心焉。谓若人也可任若事,彼其过我耶,其或不及耶,吾之仇耶,平生之雅善耶,吾举皆若不知焉,惟知若事非若人则不以济也。能各因其一长而委任之,然后纷纷之务,无大小,无难易,群才奏功,而宰相集其成以献于天子。天子垂拱仰成,而四海毕治。若此,惟无心者能之,真王佐才也。伊尹于商曰阿衡,周公于周曰太宰。惟衡也,不以其能辨物而忌天下之物;惟宰也,不以其能别味而忌天下之味。惟伊尹、周公,不以其能用才而忌天下之才,故能使成汤、太甲擅美于商,而武王、成王独高于周也。惜乎崇不能总之,以道其所养,非伊周之量,反乃喜于自用,而忌天下之才,举天下之豪英率为雠敌焉。此明皇帝之治所以止于开元,而有愧于成汤、太甲、武王、成王之为君也。开元之初,崇入为同三品,帝锐意求治,与饥渴同。史臣谓他宰相畏其威决,皆谦惮而不敢进,其独佐裁决,得专任者,惟崇一人而已。且是时,与崇并执国柄者,止刘幽求、张说、魏知古、源乾曜、卢怀慎五人。而薛讷不预也。为崇者宜乎协谋共虑,从容为帝言诸公之长,俾其无谦惮之失,然后共广耳目,招来天下之英。此千载一时,孰谓崇不能出此。幽求反以其言而贬守睦州矣。幽求虽以怨望逐,然黜之太过,因崇素忌之故耳。至于说也,久憾不平,则诡足疾以中之。至于知古也,本其所引,及同列则轻之,故不免相州东都之迁者,皆崇发之也。惟乾曜最后进用,每遇崇移告则就咨焉,其不合上意亦必问崇也。怀慎于事又且推而不专,委其独任,而时有伴食之名。卒之怀慎以善终而乾曜与崇同罢。是则知五人之间不协者三,则窜身流落之不暇屈下者二,则遂免于祸而不失。夫保位之安,无心之人,固如是乎!其后因赵诲事,惶惧以避位,始不得已而荐宋璟于朝。然荐璟之章,因齐浣数讽之而后为,非其素志也。又若不喜钟绍京,恶张鷟而疾李邕,坐是皆贬出,益何其不洪也。三子虽非全节之士,然如绍京者,姑务恤之,缓急或有可用也。临事而求,将无及矣。才如邕、鷟,就其一长,则庶位群司宁无可置之地乎?崇尝荐严挺之、齐浣矣,终崇为相之日,挺之不过为考功给事,浣止一中书舍人。彼刘、张之与魏,则去之而不喜其用。源与卢也,则存之而不尽其用。惟宋也则知之而不欲用。钟、张之与李也,则短之而不足用。严与齐也,则爱之而不能用。是天下将何人而可用也?此数君子者,既崇之所不取矣,然以其子赂谢之故,乃迁崔沔为著作郎,是复何哉?不免贻笑正人也。则虽得百卢藏用,曾何益人国乎?推此以观,则知当开元时,天下英伟适用之才,崇之不能进用者,复又几何人!惟其不能尽用天下之才,故开元之治,尚有愧于三代。愚故曰,非相崇之功,乃相崇之罪也。深叹崇之得君以骋其才,而隘浅如此,故论之以告后世之君,庶得崇者而用之,则期以伊尹、周公之量,而为崇者亦充其所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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