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论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九二、《跨鳌集》卷一四
尝怪刘先主以宏深之度,推诚得士,固曹孙之所不逮。方其亲屈将军之贵,三顾诸葛亮于草庐之中,尽其所欲闻者。得臣有如亮,当时一国之才,无出其右。宜其破吴吞魏,如唾手之易,然而鼎峙六合,终其身不能取中原,此其故何哉?为之深思远虑,然后如先主之用亮,此其所以不可图天下也。盖尝闻之,论大臣者有二:有谋臣、有辅臣。谋臣以相济而相资,辅臣以相投而相合。相济如天地之升降,日月之昼夜,布而为雨、凝而为霜,瑞而为庆云祥风,然后可以成岁。相资如邪溪之铤,赤山之精,铸以火,淬以水,然后可以刃物。燕国之角,荆山之干,液以春,析以冬,然后可以伤人。此则为谋臣之效也。相投如立乎大泽之陂,脰鸣、注鸣、旁鸣者居其右,翼鸣、股鸣、胸鸣者居其左,则不过同于声相合;如植芝于兰之侧,则不过同于香;和胶于漆之中,则不过同于固。此则为辅臣之效也。创业之君,宁无辅臣,不可以无谋臣。若高祖之有张子房,此所谓谋臣也。先主之气,愈沮而愈刚,此其与高祖无异。然才高而虑短,志大而机不足。机不足则未免于怯,虑短则遂至于谋疏。孔明虽有为之才,然智无子房之奇,故善于守正而拙于用权。以拙于用权之臣,而事虑短机不足之君,故可以相合而不可以相济,可以相投而不可以相资也。方汉之末,曹已据中原,孙已守江东,先主方为荆州之游客,怅然计不知其所从。方是时,为之始谋者孔明而已。汉中、巴蜀,此高祖所以因而王天下也。足食、足兵于西南之隅,然后徐起而图之,则其谋固然矣,孰谓孔明而不善于守正者乎?惟先主之才高,故听其言而能用,惟先主之志大,故决行其言而不疑。然而不知孱弱之草,不依托于盘根高干之木,则不能伸其身,此古今之常理也。况先主孤奋于东汉之末,欲有为于天下,则曹、孙之势最可假以为托。惜乎亮之拙于用权,而不能借资于人也。亮虽知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难与之争锋,乃欲结好于权以为援,而曾不知事吴不若事魏之为利也。亮之不知事魏之为利者,窃意其心徒以玄德汉室之胄,可区区慕汤武之名,以正征伐之由。而不知汤武之先世惟积德取信于天下,以无心得之,此术不可施于汉末离散之际也。惟孔明昧其名而失其实,此所以不能事魏也。惟先主听用其言,复不知审其是非,行之不疑,亦不能远观却顾于成败未然之际,此其虑短机不足致然也。然则事魏之策奈何?噫!岂不见孙仲谋之能臣魏背蜀而保其国乎?事魏之势,在仲谋可以谋国,在备可以取天下。仲谋之势在外,备之势在内,而亮卒不之悟也。然仲谋虽知所以事魏,而不知资魏以事汉。至乃奉书称臣以媚于操。此所谓得其一而未得其二者也。方操胁帝以制下,先主以帝室之英,势有汉蜀,武侯曷不为先主谋,使尽夫尊事献帝之礼,仍通好于操,无暴其罪,伪推其勋,明告天下曰吾今与孟德戮力除凶以奉汉宗庙,操虽欲不吾从,不可得矣。吾屈身卑节以奉于操,正朔号令之禀于操,子女玉帛以归于操,使操欲绝我而不能,伐我而不可,汉天子将赖我以为固,操将若之何?于是修仁行义、休息衣食乎汉蜀之民,捐数十万金,奉口舌之士,以乘操猜忌多疑之间,疏隔其君臣之欢。且吾迹就内附则凡谋皆易行,假之数年,可以得志。是我外无犯汉之名,阴有谋魏之实,此为蜀之上计也。亮既不能出此矣,虽外结于权,又不能终事之,至于失荆州,蜀之形势不具。嗟乎!使先主曩事魏,则岂得有曹仁、于禁、吕蒙、陆逊之徒,腹背以困吾云长乎?荆州为蜀之右臂,为吴之咽喉,为魏之南门。魏始得之,则以之拒吴而捍蜀。蜀中用之,则以之控魏而抑吴。吴卒夺之,则以之扼蜀而塞魏。盖荆州皆三国不可失之地也。先主失荆州,天下之大势已去矣。由是观之,武侯昔虽有命一上将出军以向宛洛之策,卒不得行,所以终其身不能取天下也。噫!安得谋臣如张良者,以佐先主之谋,而使亮优处萧何之任,庶乎当其才也。人才之难,创业守成之君念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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