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苏内翰书 北宋 · 毛滂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五、《东堂集》卷六
内翰先生阁下: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饥渴害之也。今之学类于是,某请试为先生言之。夫学亦不一也,盖有乐其实者,有好其名者,有学以为道者,有学以为利者。利而后学,则亦无所不至矣。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为其以饥渴害之,则何以异乎利之害于学?故凡可以钓爵位而不失于利之所在者,虽之杨之墨之佛之老,皆为可学。是犹凡可以饱满于饥渴者,皆为可以饮食。本朝以文章耸动搢绅之伍者,天下最知有欧阳文忠公,中间先生父子兄弟怀才抱道,吐秀发奇,又相鸣于翰墨之囿,如长江大河,浩无畔岸,崇岩峭壁,万仞崛起,此天下所以目骇耳回,而披靡于下风也。为儿童者记诵先生之言,能论撰者盗窃先生之意,视先生以为规矩绳墨,未有以方圆曲直逃者也。熙宁间作新斯文,而丞相以经术文章为一代之儒宗,天下始知有王氏学,灏灏乎其犹海也。其执经下座,抠衣受业者,如百川归之海,于是百家之言,陈弊腐烂,学士大夫见必呕而唾之。呜呼,一旦取覆酱瓿矣。当时历金门,上玉堂,纡青拖紫,朱丹其毂者,一出王氏之学而已。先生以为彼真有以知王氏乎?其心诚乐其所学而好之乎?不二十年间,天子出丞相不用也,其议论益彫落,而文亦就弊矣。主上新即位,诸公以耆旧得召,合于朝廷间,其老儒宿学,平日宛舌同声而湮郁不快者,一旦开其约结,顺风而疾呼,应者盖已如响,而王氏之学又将覆酱瓿矣。先生以为学士大夫,今日从先生游者为谁何?是皆前日规矩绳墨于先生者也。然王氏之说殆亦满其腹中,盖亦中间叛先生而去者耳。自先生兄弟入朝,某由二浙历淮泗至于京师,有服儒衣冠者,某必问之,今公卿大夫以经术文章进者谁为能,必曰不出先生兄弟;宜谁师,必曰宜师先生兄弟。先生以为彼真有以知先生乎?其心诚乐先生之所学而好之乎?先生之名满天下,虽渔樵之人,里巷之儿童,马医厮役之徒,深山穷谷之妾妇,莫不能道也,是天下所共知也。某以为其人之所以真知先生者,非天下所共知也。王氏之学固未必人人知而好之,盖将以为进取之阶,宫室之奉,妻孥之养,餔啜之具耳,此某所以病今之学者为利,盖如此而已矣。某少知读书,顽然朴鲁,闻道甚浅。然其所学则周公、仲尼之道,非进取之道也。古人今人、前辈后辈,某不知孰重孰轻,从其是者而已。伏惟内翰先生道德根于心,华于文章,实于事业。其已著见者,四方之人所能共谈;其深而未发者,纯乎渊然,某又安足识其一二而称颂之?某行橐甚贫,特所载经史足用,幸不乏先生之文,每一发帙,其经于目如文绣,历于耳如钟鼓,诵于口如膏粱。知其如是之美也,终未足以知其所以为美。故将学视于离娄,学听于师旷,学味于易牙,然后可以尽知先生之言,如文绣,如钟鼓,如膏粱之美。然三人者不可得而见,则将何以尽知先生之言乎?先生亦将坐观其聋瞽不灵而蒙于众人乎?又岂哀其心勤志笃,将提其耳,刮其目,砺其齿,使疏畅廓达其聪明,而昭然有得于先生者,大异于众人,则先生亦何愧于孟子之三乐。谨献杂诗文一编,惟先生哀其意而幸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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