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贾子庄书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嵩山文集》卷一五
说之启:去岁道出于黎,鞍马匆匆间获见眉宇,固已为慰。比至武安,见邑子士夫奉称者如一人,又益以为足下喜也。令季时相过,破我岑寂,相与谈至胜处,颇恨大陆之不在席也。此情区区,未亦可言。固安于小人之常态,不能以书牍自致,乃先枉翰墨,推与过当,感仄,又复何以言?窃惟盛意之所遗者既诚矣,敢不强以为足下谢。足下所患读书之未博,真得所患哉!惟此一事,自足以出流辈上。譬如甘太官之膳者,恨八珍之未极也。且以《诗》为之言,世之人孰不读《诗》,而几《诗》在《春秋》间耶?孟子所谓「《诗》亡然后《春秋》作」者,若之何谓之亡耶?其可不约《春秋》以为诗乎?读其诗必得其人,而君臣父子之世次,《诗》家之要也,其可不通谱系之学乎?十五国暨周商之国邑山川,所感深矣,其可不知古今地志乎?鸟兽草木虫鱼,今古不同名目,识尤难,而比兴实于是乎在,陆机、顾野王之外,复有所稽乎?所谓文字诂训者,安得古《尔雅》以为證乎?而《三仓》、《广雅》、《方言》之类,其可废乎?《诗》之音读,实叶歌笙,不必与他经同。而古人之读无传,可不尽信陆吴兴之音乎?夫一经之所及如此,而欲坐穷五经之精微,岂不艰哉?宜足下患所读之书未博也。然此语不为新学辈出,唯足下之好古与仆同病,乃及之也。然足下谓后之书多于古则不然,刘歆告扬雄云:「三代之书蕴藏于家,直不计耳」。顾弗多耶?今有一《周易》而无《连山》、《归藏》,有一《春秋》而无千二百国宝书,及不脩《春秋》有卿礼二、士礼七、大夫礼二、诸侯礼四,诸公礼一,而天子之礼无一传者,不知其传孰多于其亡耶?自歆家蕴藏之后,日月既久,著述之士益众,宜其书之愈多。而不幸梁元、隋炀皆有覆舟之祸,士夫之藏因亦沦丧。近而安史、五季干戈相寻之馀,其存又复有几耶?足下试以隋唐《经籍志》及吴氏《西斋录》求于今,想见足下浩然叹息,继之怒嗔也。说之累年来尝欲求崔鸿《十六国春秋》、萧方等《三十国春秋》,勤未之得。司马公休言温公所考《十六国春秋》亦非崔鸿之全书,则后世之书未多于古也。足下既欲学之博,则不可不极觚牍之传,故及诸此。若论古人之所以臻极者,则此言可忘。足下谓筑岩、钓渭之徒果在书耶?果不在书耶?说之谓二子者必有所读之书耳,弟不知其书为何书也。而二子之所以为二子者非书也,譬如和、扁亦㕮咀世间大黄、甘草,而不可以大黄、甘草名和、扁也。足下又疑孔子称颜回不迁怒,不贰过为好学,则学果不在书者亦非也。此孔子为鲁哀公而为之言耳,至于告季康子者,则不及诸此也。若夫正为颜回而发,则堕支体、黜聪明云者,其亦可乎?要是无孤陋寡闻之颜回耳。「行夏之时,乘商之辂,服周之冕」,非学则何以哉?足下谓读书以为学者,后世之事,则得之矣。盖古人未尝废书,而不以读书为学也。孔子于《易》三绝韦编,与夫游夏不能措一辞于《春秋》者,皆后世增大之语也。不必论其实否,然亦不害其为孔子也,足下又可不疑于此也。若夫《孟子》之书,则亦不必论其文之如何,是直万章公孙丑之徒所次耳,何有于孟子哉?足下试以唐陆善经《孟子》对今孙宣公所校定《孟子》,断可见其文之异同也。如必以文论《孟子》,则可以色论太姜、太姒欤?是未为知言也。而文固大矣,必以《孟子》论之,则《孟子》未为擅场也。足下所患文之高污史野奇怪者,苟能博学于文,而不以读书为学,则无所患也。足下既不以读书为学,无乃主扬雄「学以修性」之说乎?此正雄之缪悠云耳,愚学者未之悟也。足下求诸性果何所亏,而有待于修耶?修果何功于性耶?足下才邵且有志,则识古人之所以学矣,何有于说之之言哉?姑以为足下谢耳。说之比来为吏,弃尽平生之学,而学佞学随未之有得,一日为足下而技痒,其言拙无足取,徒自有感于前日也。日来又以无年之故,文移词讼,贼盗倍多,益败人佳思,踰月乃得于灯下草草具此,较略不究万一,可怜恕也。岁暮苦寒,万万加爱。子应此中甚安,不宣。谨状。十二月初三日,说之再拜,子庄秘校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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