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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明尊尧集序 北宋 · 陈瓘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八五
「臣闻先王所谓道德者,性命之理而已矣」。
王安石精义也。
三经焉,有《字说》焉,有《日录》焉,皆性命之理也。
蔡卞蹇序辰邓洵武用心纯一,主行其教。
其所大有为者,性命之理而已矣;
其所继述者,亦性命之理而已矣。
其所一道德者,亦以性命之理而一之也;
其所同风俗者,亦以性命之理而同之也。
不习性命之理者谓之曲学,不随性命之理者谓之流俗。
流俗则窜其人,怒曲学则火其书。
故自用事以来其所国是者,皆出于性命之理,不可得动摇也。
臣昨在谏省所上章疏尝以安石比于伊尹
伊尹圣人也,而臣乃以安石之者,臣于时犹蔽于国是故也。
又臣所上章疏,谓安石神考之师。
神考也,任用安石止于九年而已矣。
初用后弃,何尝终以安石为是乎?
臣以安石神考之师者,臣于此时犹蔽于国是故也。
昨者言取祸,几至诛殛,赖陛下委曲保全,赐臣馀命。
感激流涕念念循省,得改过之义焉。
盖臣之所当改者,亦性命之理而已矣。
孔子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又曰:「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
性命之理,其有以易此乎?
臣伏治平中安石唱道之言曰:「道隆德骏者,虽天子北面而问焉,而与之迭为宾主」。
安石唱此说以来,几五十年矣,国是渊源盖兆于此
闻天地卑乾坤定矣,定则不可改也。
天子南面公侯北面,其可改乎?
安石性命之理,乃有天子北面之礼焉。
天子北面以事其臣,则人臣何面以当其礼?
臣于性命理安得而不疑也?
传曰:「君之所以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祭主,则弗臣也;
当其为师,则弗臣也」。
师无北面则是弗臣之礼也,岂有天子而可使北面者乎?
汉显宗之于桓荣所以之者可谓至矣,而所施之礼亦不过东向而已矣。
若乃以君而朝臣,以父而拜子,则是东野人之语,庞勋无父之教,以此为教,岂不乱名分乎?
乱名分之教,岂可学乎?
臣既误学其教,岂可以不悔乎?
《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
臣于既往之误,岂敢祗悔而不改乎?
臣昔以安石神考之师,是臣重安石而轻神考也;
臣昔以安石伊尹之圣,是臣戴安石而诳陛下也。
臣为陛下耳目之官,而妄进轻诳之言,臣之罪恶丘山矣。
若不洗心自新痛绝王氏,则何以明臣改过之心乎?
臣之所以著《尊尧集》者,为欲明臣改过之心而已矣。
周曰:「明此以南向,尧之为君也;
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
周之道虚诞无实,而不可以治天下,然于名分之际不敢不严也。
飞蜂走蚁犹识上下岂可人臣自圣,而至于名分哉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安石北面之言,可以谓之顺乎?
崇此不顺之教,则所述熙丰之事何日而成乎?
大法而立私门,启攘夺而生后患可谓寒心,孰大于此
臣请序而言之。
昔绍圣史官蔡卞专用王安石日录》以修《神考实录》,薄神考而厚安石,尊私史而压宗庙
臣居谏省,请改《裕陵实录》;
及在都司,进《日录辨》。
当是之时,臣于《日录未见全帙,知其为私史而已未知其为增史也。
自去阙以来寻访此书,偶得全编,遂获周览
窜身虽远,不废讨论
路过长沙,曾留转藏之语;
待尽合浦,又著垂绝之文。
诋诬讥玩之言,见蔡卞伪增之意。
尚谓安石趣录,皆可凭据之所增,乃有诬伪
当是之时,臣于《日录》考之未熟,知其为增史而已未知其为悖史也。
盖由臣智识昏钝觉悟不早追思谏省奏章乃至合浦旧述,语乖正理随俗妄谈,既轻神考,又诳陛下
他时后日陛下以此怒臣,臣将何以自救敢不悔乎?
日录云「卿,朕师臣也」,乃安石矫造之言;
又云「督责有为」,岂神考亲发之训?
既托训以自誉,又托训以轻君。
轻君则讪侮讥薄,欲弃名分
自誉则骄蹇陵犯,前无祖宗
其语实繁,聊具一二。
其《日录》云:「朕自觉材极凡庸,恐不足以有为,恐古之贤君,皆须天资英迈」。
此非托训以轻君乎?
又云:「朕顽鄙,初未有知,自卿在翰林,始得闻道德之说,心稍开悟」。
此非托训以轻君乎?
又云:「卿初任讲筵,劝朕以讲学为先,朕意未知以此为急」。
此非托训以轻君乎?
又云:「卿莫只是在位久,度朕终不足与有为,故欲去」?
此非托训以轻君乎?
又云:「所以为君臣者,形而已矣,形故不足累卿」。
此非托训以轻君乎?
讪侮轻薄,欲弃名分可以见于此矣。
日录》又云:「王安石造理深,能见得众人所不能见」。
托词以自誉也。
又云:「如安石不是智识高远精密不易抵当流俗
天生明俊之才,可以庇覆生民」。
此托训以自誉也。
又云:「卿无利欲,无适莫非独朕知卿,人亦尽知,若馀人则安可保」?
此托训以自誉也。
又云:「卿才德过于人望,朕知卿了天下事有馀」。
此托训以自誉也。
又云:「朕用卿岂与祖宗时宰一般」。
此托训以自誉也。
骄蹇陵犯,前无祖宗可以见于此矣。
圣上奉先为孝,群臣以承上为忠,明知其诬,谁敢覈实
可以钳塞众口可以荧惑圣听,诳胁之术,莫工于此
始则留身乞批,以胁制同列
终则著书矫训,以传述后人
诬胁臣邻何足缕道,上干君父可不辨乎!
自到阙以来至为参政之始,不录经筵款对但书七对之游辞
神考降问之咨词,无一问仰及于三代
神考但慕魏,谓厥身不异皋伊
仍于供职之初辰,首论理财之不可,恐宣利而坏俗,陈孟子之耻言。
他人极论之辞,掠为己说;
彼所献管商之术,归过先猷
神考谦辞,则曰「以朕比文王岂不天下后世笑」;
太祖征伐,则曰「江南李氏何尝理曲」。
恣挥悖躁之笔,尽假烈考之词,矫诬上天,孰甚于此
祖宗威灵如在圣主继述日新若不辨托训之诬,何以解在天之怒?
而况托训之外肆诋尤多
神考小心慎微,彼则曰「好察细务」;
神考畏天省事,彼则曰「畏慎过当」;
神考欲除苛细之法,彼则曰「元首丛脞」;
神考欲宽疑似之狱,彼则曰「陛下含糊」;
神考体貌勋贤,彼则曰「含容奸慝」;
神考嘉纳忠直,彼则曰「不惩小人」,又谓「奸罔之徒,陛下诛杀否」。
忠良于元济,责神考宪宗
不可以罢兵,当必杀而后已。
神考祖宗不杀之戒,以天地好生为心,厌弃其言,眷待寖薄,先逐邓绾,次出安石
至熙宁之末,而安石前日之所怒者复见收矣。
至于元丰之末司马光前日之所言者复见思矣。
卞等不遵神考末命,但务图己之私,以专绍安石为心,以必行诛为事
请于哲宗而哲宗不许,请于陛下陛下拒之。
人心归仁天助有德,遂使奸谋内溃逆党自彰
卞既不敢金陵,人亦不复安石,悔从王氏,岂独臣哉?
朝廷缙绅协心享上
庠序义理,士所同然
科举艺能,孰肯遽陈其所蕴;
有用之士,亦将先忍而后为。
变王氏诬君之习,合《春秋》尊元之义。
济济多士何患无人
又况安石所施,其事既往若不自述文字后人安知其用心
为此书,天使之也。
安石著书之意,岂是便欲施行
卞所安排非无次序
自谓举无遗策,何乃急于流传宣示远近,不太速乎?
然则流传之速,天使之也。
天之右序我宋,而不助王氏,亦可知也。
如臣昔者妄推安石,谓之圣人,如视蚁垤以为泰山,如指蹄涔以为大海
易言无责,鬼得而诛;
不可追,齰舌何补
圣人人伦之至也,傲上乱伦,岂圣人乎?
圣人百世之师也,教人诬伪,岂圣人乎?
孔子集大成者也,尚以不居为谦;
光武,有天下者也,犹下禁言之诏。
岂可身处北面人臣之位,而甘受子雱骄僭之名乎?
雱为安石画像赞曰:「列圣垂教参差不齐
集厥大成仲尼」。
蔡卞书之,大刻于石,与雱所撰诸书经义并行于世。
臣昔以答义应举析字谈经,方务趣时何敢立异
改过自新,请自今始。
于是安石日录》,编类其语,得六十五段,釐为八门一曰圣训,二曰论道,三曰献替,四曰理财,五曰边机,六曰论兵,七曰处己,八曰寓言
事为之论,又于逐门总而论之,凡为论四十有九篇
二门一卷,并序一卷,共为五卷
臣以忧患之馀,精力困耗披文索义,十不得一
加以海隅衰陋,人无赐书神考御集无由恭录。
又《日录矫诬,与御批日历时政记牴牾同异无文可考,欲校不得,但专据私书,略分真伪
不能尽究底蕴,亦可以窥其大槩矣。
凡臣之所论,以绍述宗庙为本,以辨明圣训为先。
盖所述在彼,则宗庙不尊,诬语未判,则真训不白何以光扬神考有为之心?
何以将顺陛下述事之志?
凡今之士,学古入官,身虽未试于朝廷,心亦不忘于畎亩戴天履地,宁忍同诬?
日拙心劳,徒唱尔伪。
古今公议极典籍之所非,阴奉窾言,显违格训
安石欲置四辅神考以为不可
神考欲建都省安石以为不然
今则四辅成矣,都省毁矣,道路之流涕,圣主能不痛心
人皆独罪于一京,安知谋发于蔡卞
至于宿卫之法,亦敢更张
变乱旧规创立三卫
私史包藏之计,据新经穿凿之文,以畏惮不改为非,以果断变易为是
按书定计,以使其兄,当面赞成,退而窃喜
且由之而不悟他人岂测其用心
事过而窥,踪迹乃露。
赍咨痛恨,虽悔何追!
私家何足备论,于国事岂宜如此
塘泺未必有补,可以决水为田;
河北省民徭,可以减州为县。
至于江南利害,则曰州县可析;
民兵将领,则曰奖拔豪杰
四海本是一家何为分彼分此?
大法无过宿卫安得率尔动摇
弃旧图新,厥意安在
昔元祐更张之始,方安石身殁之初,众皆独罪于惠卿,或以安石朴野,优加赠典,欲镇浮薄。
司马光简尺具存吕惠卿责词犹在
深惩在列曲恕元台
同时议论之臣,无一人指黜安石往往言章疑似,或干裕陵
窥伺为心,包藏而待,润色诬史,增污忠贤
愠怼曾布之言,与怒骂惠卿之语,例皆刊削,意在牢笼,欲使共述私书,将以济其大欲
等在其术内,计无一不行
良由议赠之初,不稽其敝;
若使早崇名分何至横流
司马光误国之罪,可胜言哉!
臣闻熙宁之初,论安石之罪而中其肺肝隐者吕诲一人而已矣。
熙宁之末,论安石之罪而中其肺肝隐者吕惠卿一人而已矣。
吕诲之言曰:「大奸似忠,大诈似信。
外视朴野中藏巧诈
骄蹇傲上阴贼害物」。
吕惠卿之言曰:「安石尽弃素学,而隆尚纵横之末数,以为奇术。
以至谮愬胁持蔽贤党奸,移怒行狠,方命矫令罔上要君。
凡此数恶,莫不备具
虽古之失志倒行逆施者,殆不如此
平日闻望一旦扫地不知安石何苦为此也?
谋身如此,以之谋国实无远图
陛下既以不可少而安之,臣固未易言也」。
又曰:「陛下平日何如人遇安石安石平日何等自任
不意窘急乃至于此」。
又曰:「君臣防嫌岂可安石而废哉」!
又曰:「臣之所论,皆中其肺肝之隐」。
臣某窃谓,元祐臣僚吕诲之言则誉之太过,于惠卿之言则毁之太过
二臣者,趣向虽异,至于安石之罪,献忠神考,则其言一也,岂可专誉吕诲而偏毁吕惠卿乎?
偏毁惠卿,此王氏所以益炽也。
祐之偏,可不鉴哉!
臣窃以天下譬如一舟,舟平则安,舟偏则危。
臣之以言取祸,初缘此语,然臣自视此语,犹野人之视也。
切于爱君,又欲贡献前日之欲杀臣者必益瞋矣。
然臣之肝脑本是报国之物,臣若爱吝此物,则陛下不得安石之罪矣。
陛下不得安石之罪,则人臣之利美咸在矣。
为我宋之臣,岂可以不思乎
乃者天子幸学拜谒宣尼本朝故臣,坐而不立
跻此逆像,卞倡之也。
辅臣纵逆而养交礼官舞礼而行谄。
僭自内始,达于四方万国寒心外夷非笑
鷩冕夷俟载籍所无,履加于冠,何以示训?
自有中国以来五品不逊未有此比。
然则观此一像,而八十卷之大槩可以未读而知矣。
蔡氏、邓氏、薛氏皆塑安石之像,祠于家庙
朝拜而颂之曰:「圣矣!
圣矣」!
暮拜而颂之曰:「圣矣!
圣矣」!
国学风化之首也,岂三家家庙乎?
臣故曰,废大法而立私门,启攘夺而生后患,可为寒心莫大于此
尊主爱国之士,孰敢以此为是乎?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极天下之所非,而可以之国是哉!
呜呼,讲先王之道,而以咈百姓为先;
周公之功,而以僭天子为礼。
咈民岁久蠹国日深
僭语为胎,遂产逆像。
以非为是态度日移,废道任情,今甚于昔。
昔者初立国是,使惇行之;
惇既窜逐,移是于布;
布又窜逐,移是于京。
三是皆发于卞谋,三罪同归误国
然则国是乎?
果卞是乎?
若以卞是为是,则操心颇僻赋性奸回,如邓绾者,不当逐也;
若以卞是为是,则以涂炭必败之语诋诬神考如常立者,不当窜也。
神考可以见悔用安石之心;
哲宗窜立,可以斥绝安石之意。
两朝威断天下以为至明
陛下光扬,亦以去卞为先务
扫除旧秽,允协人心
布泽日新上合天意
乐于将顺搢绅所同,梦阙驰诚,各恨疏远
元祐元符之籍虽渐纵弛,而人未见用;
应诏上书之罪虽已释放,而士犹沮辱
沮辱不可复问,未用者自当退藏
其馀虽在朝廷,或非言路明哲之士,又务保身纵有彊聒之流,自无私史之隙。
惟臣因论私史祸隙至深,得存馀命,全由独断,臣之所以圣恩者,敢不勉乎!
兼臣年老病多,决知处世难久,与其赍志于殁后,宁若取义生前
义在杀身,志惟尊主,故以臣所著《日录论》,名之曰《四明尊尧集》云(《宋文选》卷三二。又见《四明尊尧集》卷首,《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四原注,《邵氏闻见后录》卷二三。)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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