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浚论 北宋 · 吴俦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
先王之用其臣,其未任也,必欲知其才;其将任也,必欲知其心;其已任也,必欲知其功。盖不知其才则无以举天下之能,不知其心则无以成天下之勋,不知其功则无以劝天下之善。且先王之用人,拔之于寒微之中,升之于困厄之间,褫薜萝而服冠冕,去岩穴而践廊庙,授之以显职而不疑,处之以高位而不忌,此所以知其才。塞谗间之口以使之无忧,遏浮虚之言以使之无惧,不责之以苛礼,不拘之以密宪,纵其鞭策以观其驰逐之能,缓其羁绁以观其击搏之力,此所以知其心。腴田甲第惟以与之而不吝,歌姬舞女惟以赐之而不惜,擢其亲戚而使之无倾危之忧,厚其子孙而使之无绝灭之患,势倾海内而朝不忌,威震人主而时不嫉,此所以知其功。夫秦之任王猛,可谓知其才;蜀之任诸葛亮,可谓知其心;汉之任萧何,可谓知其功矣。然则古之君臣,其所以相得如凫藻之乐,康宁辑睦,优游悦怿,而休烈伟绩,相与传于无穷,而后世之所莫及者,以是而已。昔者晋武帝黜朝廷纷纭之议,而委王浚以东南之事,何其壮也!及王浚独破建邺而卒见排于权势,以不能自明者,岂武帝有所不能知其功欤?夫南方之所以能拒捍于人者,不独在于据其长江也,而在于倚蜀以蔽其偏;北人之所以能追逐于南方者,不独在于夺其长江也,而在于连蜀以袭其右。盖蜀附于南则南方胜,而使南方失蜀,则有西顾之忧,而不足以恃舟楫之能;蜀附于北则北人胜,而使北人失蜀,则有西守之劳,而不足以逞其车骑之力。然则蜀者,虽非用武之地,而乃南北相抗之形要也。昔楚之衰也,盖秦已得蜀,是故以白起之憃而有黔中之功,以王剪之微而有蕲南之捷。吴之盛也,盖魏未得蜀,是故以曹操之智而有赤壁之奔,以司马昭之谋而有东关之败,此固非秦勇而魏怯,楚弱而吴强,盖秦已得蜀而楚之所备者多,魏未得蜀而吴之所备者少故也。《战国策》曰:蜀中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轻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此亦言蜀之于天下,据江汉之上流,而其势便且易也。昔晋之讨孙皓也,王浑出横江以攻其东,而王浚自成都以攻其西。然而吴之所以深虑者,固亦不在于浑而在于浚。何者?兵出于东者,目睫之患,而兵出于西者,肘腋之变也。夫目睫之患犹可以救解,而肘腋之变不暇于设施,此自然之势也。是以孙皓之大臣亦莫不以蜀师为忧,故贾彦欲增建平之兵,而陆抗欲益西陵之备,此其意亦可见矣。由此观之,则孙皓存亡之权在浚而不在浑者,其理岂不甚明欤?夫当此之时,使浚未能摧其西藩,徘徊而不得进,孙氏之君臣因以并力合势,坚守江浙以拒中国之师,则江东诸城不可以岁月下也。惜乎武帝不虑于此,而卒使癯劳憔悴之功臣困于谗慝之党而不能震,以沮天下英雄之士而伤其心,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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