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惇辨冤状 北宋 · 章持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
臣伏闻父之于子,虽有过而不忘教诲,君之于臣,虽有过而不失礼数,盖恩义之施不得不然也。臣子之于君父,虽数加责而不敢自弃,盖有所受而无逃于天地之间也。臣虽至愚,且世荷国恩,岂敢自弃,是以不避鈇钺之诛而冒昧自陈。窃以臣父惇向因议论,遂致烦言,乃蒙圣慈不加深罪,出守汝海,非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照察保全之,若使群言得逞,将何所不至?深恩厚德,何以论报!比奉告命,移守维扬,窃读训辞,谓使不失亲庭之便。臣祖父俞年八十有七矣,祖孙父子所以感戴恩德者,又宜如何哉!此盖陛下以尧舜之仁,天地之施,以优礼遇大臣而恩恤其私。命下之日,使臣辈感之极而不知涕泗之陨也。今闻传言追寝前命,臣未知朝廷所以追寝之意。臣窃以扬州虽大藩,然自郎官皆可以为守,以臣父处之,即汝州与扬州,亦何所异?盖是朝廷因大礼推恩,欲使奉亲庭之便,且以广朝廷孝治之意。今之追寝,必有误圣聪者,此臣所以不得默默也。臣窃以近事比之,台官王岩叟父荀龙,自棣州移澶州,众人皆未知所以移之之意。在朝廷以澶、棣二州有何所殊,在荀龙于人材之中甚号阘冗,如此等人物,陛下必不尽记其姓名,是皆执政进拟,缘荀龙家在怀州,即澶州甚为近。荀龙当进呈之时,岂可谓欲使便其私?举此事足以见执政与台谏官互相交持以欺罔陛下,而朋党相结之固也。陛下施恩惠优遇大臣,欲使臣父便其私则不可也,而执政台谏互相结讦乃可行其私,伏愿陛下详察其情。又缘臣父在汝州,近因行气间风倒门扇,惊致左右手足麻痹,在假不领州事。臣方得此报,人子之心,远闻亲疾,忧惶无地,见乞朝假往省。又闻朝廷有追寝之命,臣忧惶所以不敢不言者,切恐臣父所患未得便安,及追寝之命未到间或已离次,虽复还任,必不能领职。于事理度之,虽欲求闲,即恐朋党之人又从而造为巧言以欺罔陛下,臣父必不自辨,致陛下不能无疑也。臣又维国朝所以待前执政,恩数甚重,设虽有罪,犹谨行之,岂容推恩移郡?而言者轻视国体,回大势如反掌耳。祖宗故事,臣虽不能熟闻,计必无此例。盖缘臣父禀性刚直,疾人之非,无所容忍,竭力向公,不负朝廷,每为同列所畏忌。而言者欲以深结执政用事者,故必极力攻此,所以深结于彼,伏愿陛下察臣之言而验之已事。窃闻言者以谓臣父向在枢庭,帘前悖慢无礼,全失大臣之体。且臣父所论皆缘公事,岂有人臣自非病狂而敢悖慢无礼乎?设或论议之间,过有讦直形于言者,不过如汲黯、朱云而已。以汉武帝尚能容汲黯,成帝尚能容朱云,而陛下之圣,岂不能容哉!且如言者所云悖慢无礼,全无大臣之体,若谓悖慢无礼,岂止失大臣之体而已!其言无理,就此可见。且天子不可无诤臣,臣父以议论得罪,陛下不加重责而矜贷之,今又移以近乡之郡,使便亲庭,是陛下圣恩甚厚。而朋党之人曾不能推广圣意,使天下之人咸知圣德之宽大,反以朋党挟情相疾,用纵横捭阖之术,以悖慢无礼为说,欲以激怒陛下,此尤在陛下深察其情也。古人以谓巧诈不如拙讷。乐羊有功而见疑,秦西巴以有罪而益信。盖乐羊之有功,巧诈也,而终以见疑;秦西巴之有罪,拙讷也,而终以益信。臣父之得罪,盖以拙讷。比者维扬之移,道须过阙,朋党之人恐因赐朝见之际,有以感悟发其奸,终以拙讷而陛下信之,故力为蔽障,乃不知臣父命未下之前,先以卧病不能视事,此臣又恐陛下未深照其底里也。臣虽至愚,服膺茂训,粗有知识,仰惟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仁恩厚德,所以爱育元元,革弊兴善,无所不至,诚尧舜之用心也。而朋党之人沽名掠美,朝廷行一善事,更相推扬,皆掩有之,小民无知,归誉私门,而不知为陛下之德,臣窃疾之。伏愿陛下临照群情,总持权柄,无使朋党互相交结,弄权自恣。盖朋党上下相应,善为蔽欺,凡执政用事者所欲必为,使言者发其端。言者之所陈,执政者行其事,相为表里,公议壅隔,肆为欺罔,不可不察。此臣所常欲言,而恐言之轻不足以感悟天听。古人以为堂上远于百里,堂下远于千里,门外远于万里。盖万里之情,行者百日而可闻,朋党比周,蔽匿情状,终不复知,正谓此患也。方今朋党之患在于言路之不广,且朝廷补谏员,任台官,其数非不多,而臣以谓言路之不广者,盖所任台谏之人皆执政用事之党,凡有所言,唱出一口,则虽十数人犹一人也。夫以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之圣,从善如不及,纳谏如转圜,而言者不知所以图报,反敢肆为欺罔,向党背公,臣所以深病之。顷者司马光薨之后,既大礼假闲,垂帘之始日,谏官全院皆转,或别自外来,或内超除,是岂非用事者欲引党卖恩乎?言者曾无及此,他时有美除,若非其党,言者必有弹议,若除台谏曾有人言,是以所除之人皆其党,是臣所谓言路不广也。古者,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古者言路之广也如此。今者台谏之人与执政用事者结而为一,苟有阙失,朝廷何赖焉。伏愿陛下鉴其悃诚,赦其狂愚而详察之,幸甚。
〔贴黄〕乞留御府,燕閒之间,详赐省览。
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原注。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