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游子穷冬苦寒，薪火不足，凿屋之南垣，盗太阳之暄而曝焉。大明既升，赤乌吐精，玄冥收威，万物皆倾，丛林之鸟、穴鏬之虫，鸣呼攫躣，磨喙伸足，于于愉愉，莫知所作。吾方垂头隐几，闭目拥鼻，伛偻而负之。初焉若沃若嘘，强者柔，屈者舒，爬搔引挽，无意不如。少焉肌血活流，经于发肤，骨肉俱融，充乎虚空。吾不知形骸之所以为我，我之有形骸邪？吾不知洞户奥室，绨帷十重，白狐蒙茸，巨炉兽烘，酒行十钟，有乐于此邪？吾不知大漠之北，冰厚三尺，钻木敲石烟火不出，十指欲呵，呀然已踣，有不幸于此邪？吾疑夫阴阳氤氲，太和浑沦，还我以性命之根，使我游真挹醇，与天地并存，而独有此邪？吾是以爱之而不知厌，就之而不能违。昼则溯而东，昃则溯而西，窃窃然惟恐其去己也。已而羲驭将宿，奔于蒙谷，吾不能疾走而逐，于是始不豫于吾心。吾犹计之，卒岁之寒，不薪不火，庶乎计日而长有此也。及乎朔风吹雨，飞霾四昏，老阴司杀，怒气惨烈，其祸泣万物，鸣者吟，飞者戢。吾亦拘挛拳曲，拔肩累足，鸱蹲蜗缩，败絮自拥，悽酸百种，蠢蠢时动，如茧包蛹，虽沸九鼎、燎邓林，使吾沃而炀之，恐未足发吾生气而缀吾馀息。追幸前日之爱，不可复也，故吾心更悲。夫一昼一夜，阴阳代更，一寒一暑，四时错行，此万物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天地亦不得私于万物。今且徇吾所爱，将独有以成吾私。既知其不可有也，始则不豫于吾心，终则其心更悲，不亦惑欤？然则，天下之物戛于利害之涂，与吾身托于变化之间者，果可以独有欤？至于斗逐排击，一得一失，喜怒相贼而自焚溺者，不亦大惑欤？是说也，虽野人不得献之于其君，吾将自事其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