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之推论 北宋 · 孔武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九二、《宗伯集》卷一四
介之推事,见于《庄子》《史记》及《左氏传》。其说详略不同,总之,合于《传》者为可信矣。余观其遁逃深山,弃宠而不顾,盖亦奇节之士。然其议论,以受赏者为非,以不受赏者为是,何其陋哉!夫设爵颁赏,以奔走天下之士,此非一人之为,一日之建,乃前圣人不易之法也。故大者列山河,建社稷;小者辇金帛,析土田。彼岂独厚于受赏者哉?将以阐为善之利,以示于天下也。闻君之命,沐浴再拜而受之,铭诸钟鼎,播诸乐章,以示后世子孙,使不敢忘。岂徒荣于受赏者哉?推君之德泽,以显于天下也。故功大者赏优,劳微者报薄,无功者不与焉。贪者不敢进趋,廉者不敢退避,亲者不敢以宠昵而觊望,疏者不敢以遐远而自疑。其明如日月,其信如阴阳,故赏一人,而天下耸动,后世学者传诵称誉,数千百载昭然而接乎耳目之间者,施设当也。晋文公,有道之君也。其臣之从者,忠义之臣也。其奔亡在外不为不久,周旋险阻不为不多,忘身以奉君不为不至。其始也,无置锥之地。赢粮而入国,为千乘之主。群臣之功,不为不大。然则为文公者,将何以处之?抑将朝用其力,而暮黜其劳?抑将施于我者厚,而报于人者薄乎?两者皆不足以训。则是赏不可以不行也。方是时,从文公者,或效筋力,或赞谋画,类皆蒙霜露,历冻馁,蹈九死而出一生。一旦其君策功而赏之,则彼数人者,将固拒之耶,是率私意而乱国法。以一人之狷洁,而使夫有功者不得其报,而孰肯悉力以助其上哉?则是赏不可以不受也。上不可以不行,下不可以不受,而之推剪剪焉立异于其间,吾见其辞说虽烦,而卒不能无得罪于君子也。或曰:「之推之说,非特区区为晋国发,盖以矫天下之争功,教后世之不竞尔。其说虽过,而其意卒归于仁义,子非之何深也」?曰:「夫君子之道,以常为守,以中为用。守常而用中者,行之可久者也。异众而违常者,君子之不得已者也。文公之贤如此,群臣之功如此,反国而天下无异论,行赏而后世无间言,彼之推安所措其不得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