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论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六、《栾城应诏集》卷二、《文编》卷二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五、《经世八编》卷一三八、《经济类编》卷六、《古文渊鉴》卷五一、《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人之于物,听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则人重而物轻。人重而物轻,则物之附人也坚。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轻也。古之圣人,其取天下,非其驱而来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劫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为之长。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权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谓人重而物轻。人重而物轻,且夫吾之于人,己求而得之,则不若使之求我而后从之;己守而固之,则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后与之。故夫智者或可与取天下矣,而不可与守天下,守天下则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则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术留天下。以术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国长远,后世莫能及,然而亡国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诸侯用事,而秦独得山西之地不过千里,韩、魏压其冲,楚胁其肩,燕、赵伺其北,而齐掉其东。秦人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后合而为一。秦见其取天下若此其难也,而以为不急持之,则后世且复割裂以为敌国,是以销名城,杀豪杰,铸锋镝,以绝天下之望。其所以备虑而固守之者,甚密如此。然而海内愁苦无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陈胜、项籍因民之不服,长呼起兵,而山泽皆应。由此观之,岂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过之弊欤?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见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盖自东晋以来,刘聪、石勒、慕容、苻坚、姚兴、赫连之徒,纷纷而起者不可胜数。至于元氏,并吞灭取,略已尽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为周、齐,周、齐,而授之隋,隋文取梁灭陈,而后天下为一。彼亦见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众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乐而惧其不久。立于万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为举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据之怀。制为严法峻令以杜天下之变,谋臣旧将诛灭略尽,而独死于杨素之手,以及于大故。终于炀帝之际,天下大乱,涂地而莫之救。由此观之,则夫隋之所以亡者,无以异于秦也。悲夫!古之圣人修德以来天下,天下之所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视失天下甚轻。夫惟视失天下甚轻,是故其心舒缓,而其为政也宽。宽者生于无忧,而惨急者生于无聊耳。昔尝闻之,周之兴,太王避狄于岐,豳之人民扶老携幼而归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绝,丧失其旧国而卒以大兴。及观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于亡。然后知圣人之为是宽缓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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