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院试孔子从先进论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二、《皇朝文鉴》卷九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历代名贤确论》卷二四、《古文渊鉴》卷五○、《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七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君子之欲有为于天下,莫重乎其始进也。始进以正,犹且以不正继之,况以不正进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霸者也,有欲以强其国者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术有浅深,而其成功有巨细。虽其终身之所为,不可逆知,而其大节必见于其始进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进以强国而能霸者也,未有进以霸而能王者也。伊尹之耕于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为尧舜之君,而吾民为尧舜之民也。以伊尹为以滋味说汤者,此战国之策士,以己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见桓公于累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诸侯攘夷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为霸者之佐,是故上无侈说,下无卑论。古之人其自知明也如此。商鞅之见孝公也,三说而后合。甚矣,鞅之怀诈挟术以欺其君也。彼岂不自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顾其刑名惨刻之学,恐孝公之不能从,是故设为高论以衒之。君既不能是矣,则举其国惟吾之所欲为。不然,岂其负帝王之略,而每见辄变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终于秦也,是其进之不正也。圣人则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高,其道愈高,故其合愈难。圣人视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谓急矣。然未尝以难合之故而少贬焉者,知其始于少贬,而其渐必至陵迟而大坏也。故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孔子之世,其诸侯卿大夫,视先王之礼乐,犹方圆冰炭之不相入也。进而先之以礼乐,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则圣人也。以世言之,则野人也。若夫君子之急于有功者则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既合也,则继以先王之礼乐。其心则然,然其进不正,未有能继以正者也。故孔子不从。而孟子亦曰:「枉尺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欤」?君子之得其君也,既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进也;我能之而君不能,不可为也。不敢进而进,是易其君;不可为而为,是轻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焉。故君子之始进也,曰:「君茍用我矣,我且为是,君曰能之,则安受而不辞,君曰不能,天下其独无人乎」!至于人君亦然,将用是人也,则告之以己所欲为,要其能否而责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试观之者」,皆过也。后之君子,其进也无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将权以济道」。既而道卒不行焉,则曰:「吾君不足以尽我也」。始不正其身,终以谤其君。是人也,自以为君子,而孟子之所谓贼其君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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