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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科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
皇帝诏曰:在昔明王治天下,仁风翔洽德泽汪濊,四序调于上,万物和于下。
兵革不试刑辟弗用。
内则俊贤居位以熙于王职,外则夷狄向风以修于岁贡
皇极承天心,敛时福以锡民庶
然后日星雨露鸟兽草木效祥荐祉,书之不绝,朕甚慕之。
何术以臻此欤?
朕承祖宗之业,托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烛,化有所未孚,而任大守重,艰于负荷
详延魁垒之士,思闻谠直之言,以辅不逮庶几乎治。
盖人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诸己。
五事得其常,则庶徵协其应。
飨国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气犹郁,大异数见。
元年日食三朝,洎仲秋地震数路,而冀方之广,为灾最甚
岂朕弗德之致欤?
夙寤晨兴,思其所以是故图讲政务,则日至中昃,而犹多茍简之习;
烝进人才,则官无虚假,而颇乏绩用之美。
羌裔非不怀徕也,而边候或时绎骚以至临遣辅臣,憺明神武
烝民非不爱养也,而生业未完富,以至外驰使者宣布惠教
国用虽节而尚烦于调度兵籍虽众而未精于简稽
关梁之禁而商靡通,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
风俗浮薄,根于取士之无本,道教不明,而博询台阁之论,所执者不一
岂无救弊之道焉?
刑罚烦重,出于设法多门沿袭不革,而将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缓,必有可行之术焉。
予欲兴乎七教,兼乎三至,以底圣人之道,则宜条其先后之序;
予欲明乎六亲,尽乎五法,以极天下之治,则宜叙其本末之要。
乃至仲舒之言,班固谓「切于当世」,其可施于今者何策?
崔寔之论,范晔谓「切于政体」,其有益于时何事
以为古人陈迹既久而不可举,毋以为本朝成法已定而不可改
惟其之而适中,举之而得宜,不迫不迂,归于至当
《书》曰:「言之弗艰,行之惟艰」。
子大夫悉心以陈,朕亦不惮有为焉。
对:臣伏陛下明诏,降清问讲求万事之统,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
然臣窃有深忧者
陛下求言好善隆名,远出百王之上;
至于言纳谏之道,有未克尽其极尔。
何者
陛下莅祚之初,首开转对,以延疏远切直之言;
间召群臣,以询安危利害之策者,此陛下天资谦恕,思得深谋至计,以补所未照也。
而言之既多,听之既久,卒未闻采一事、用一策见之天下
至于近日四方之人,与夫朝廷之上,贤卿谊老,交章累疏,论列时政得失
臣考之公议以为皋、夔周、召之谋,所以致君福民、宁九庙而安万世者,公谠不能过此矣。
陛下闻之若不闻,见之若不见岂其急近论而略远虑,安小补而捐大忠乎?
此臣所大惧也。
臣愿陛下首思听言用谏之义。
不听则已,听则博同天下之心;
不用则已,用则兼取远近之策。
然后无遗事,举无失计,而善政可行太平可议矣。
臣将论天下事,先述此以献。
诚愚闇,不知大体,惟陛下省纳焉。
圣策曰:「在昔明王治天下,仁风翔洽德泽汪濊,四序调于上,万物和于下,兵革不试刑辟弗用。
内则隽贤居位以熙于王职,外则戎夷向风以修于岁贡
皇极承天心,敛时福以锡民庶
然后日星雨露鸟兽草木效祥荐祉,书之不绝,甚尊慕之。
何术而臻此欤」?
闻天下之术有大小,而人君用之有先后
先其大而后其小,则用力不劳而天下治
先其小而后其大,则用力愈劳而天下乱。
天下之术,其大者能正其始是也,其小者不能正其始是也
在昔明王治天下,仁翔而德洽四序调而万物和,以至兵偃刑措隽贤修职夷狄纳贡,建皇极天道应,敛五福和气洽,吉祥见于上,珍符出于下者正始之术行也。
后世治天下,万事失其序,而灾害荐至者,正始之术废也。
陛下追慕古昔治功之美,而咨求致之之术,臣请遂言正始之说。
天下道三,曰王、曰霸、曰强国
天下之本,一曰即位
即位者,王所以自正也。
不以正,及其末也,虽欲变而正之,亦无及矣。
是故为强国,未有能终之以霸政者也;
始为霸政未有能终之以王术者也。
孔子作《春秋》,书「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夫元年、正月者,一年一月也,而变之曰「元」与「正」者,欲人君当即位之初,体元居正也。
元者,善之本也;
正者,道之极也。
人君能于始初清明力行善本,而躬履道极,此王道所以成也。
且夫一之道德淳之仁义,此王道也;
行之以仁义,杂之以功利,此霸道也;
专用权谋,不循义理,此强国之术也。
及考其见于效也,王道行于数千载之外咏歌畏爱,犹深结于民心,而不忍去之。
霸政止能及其身,至子孙之世,则废熄不讲。
强国之术,民之视上,相疾仇雠,伺其有间,则相与蹈藉倾覆之矣。
凡三道者得失之报若白黑
然而世主王道者少,适霸政强国者多,何也?
王道所及甚远,而不能取成仓卒
霸政强国为敝虽深,而能见效目前
人之常情,薄远效而责速成,是所以失趋适之正也。
汉之文、景,唐之太宗,皆有可致之资,又有能致之势,而致治安国不能三代并者,失其所适也。
伏惟陛下聪睿神武得之于天,可谓有能致之资矣。
日月所被,皆在图籍所谓必致之势矣。
当承践极之始,端本清源之日,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强国而强国得失之策,系于一举而已
譬犹八骏之马,驰九轨之路,择而后往,则得其正;
一或不慎,以驰之,则宜之燕者或造于楚矣,宜往吴者或之于秦矣。
则夫事物交会之间,不可不所适如此
臣窃观近日朝野之论,而考陛下所适,求之于古,不能无疑
天下所以治者,贵义而不贵利也,奈何先之以兴利
仁人所以尊者明道不计功也,奈何一之以望功?
万事所以成就者,迟久也奈何期之以迫急
四方所以爱者恺悌也,奈何驱之以威刑
荀卿曰:「国者巨用之则巨,小用之则小」。
扬子曰:「好大不为大,不大矣
好高不为高,不高矣」。
如此而望仁翔而德洽四序调而万物和,以至兵偃刑措隽贤修职夷狄纳贡,建皇极天道应,敛五福民气洽,吉祥见于上,珍符出于下,岂不难哉?
臣愿陛下旷然大变,而行众人之所不能为
卓然自致,而行前世之所不能到。
尊尚王道,贱略强霸,其尊之也若抱渴而需饮,其贱之也若辞闇而即明。
屏去谀佞亲近忠直,数御东序开陈图书
前代兴亡,论百王成败,以其善行,以其恶戒,避其所失,趋其所得。
仰而思之,以夜而继日也;
幸而得之,辍寐以待旦也。
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志,必求诸非。
道用其粹而遗其駮,操其要而治其烦。
凡此王道之术,而正始之论也。
陛下深讲而力行之,则驯致古昔明王之道,如决流抑坠尔,何患之而未臻乎!
圣策曰:「朕承祖宗之业,托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烛,化有所未孚」。
退托于「任大守重,艰于负荷,思闻谠直之言,以辅不逮庶几乎治」。
此见陛下虚心访道至诚恻怛至意也。
如臣之愚,何足奉承之?
而臣尝闻之曰:明欲被于万物,化欲孚于四方未有自治心始也。
治心者,圣人所以穷理之术也。
人之有心,犹天之有极也。
是故晦冥阴黯之中,不足以南北,而能考而正之者极星是也
是非纷杂之间,不足以真伪,而能别而分之者,心官是也
也者天下至正也,又能养之以正,则善恶是非万事之理,无不白矣。
斋戒以持之,使其不失清虚以守之,使其不乱,问以通之,谋以发之,此治心之始也。
及其成也,不思未尝不应于理也,不勉焉未尝不合于道也。
藏之志气而无不允,发之为事业而无不济
权衡于此,而万钧之重,铢两之轻,无所不辨
槃水于此,而大如天地,细如毛发无所不察
治心之效也。
心正则明尽,明尽则化至,此自然之道也。
陛下思闻谠直之言,庶几乎治,此天下之盛福也。
臣闻适于耳目之娱,而为心腹之害者,柔从顺也,虽芟夷之,而常患其有馀;
忤于一日,而为百世之利者,刚方谠直也,虽养长之,而常患其不足
古之圣贤屈己执谦和颜逊志,加之以劳来之厚,助之以劝赏之渥,凡以养天下刚方谠直之节,使森然立于吾庭,为国家庙社之福。
故夫伏櫍趋鼎,引衣断槛,破裂麻制封还诏书如此之类,日常之而不为怪者,所以广聪明而来下情也。
臣愿陛下容忍近臣献言开纳远臣论事,广谏诤之任以助闻见,补宪肃之官以振纲纪,而又力以谦冲假借,深养刚方谠直之气,如汉高祖之于周昌晋武帝之于刘毅然后可以得天谠直之言,以辅治道
不然,犹却行求前,徒举以访臣,又安补于万一哉!
圣策曰:「盖人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诸己。
五事得其常,则庶徵协其应。
有国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气犹郁,大异数见。
元年日蚀三朝,洎仲秋地震数路,而冀方之广,为灾最甚」,自处于「弗德之致,夙寤晨兴,思其所以」,此见陛下畏天饬己、恐惧修省盛德也。
臣闻日食地震者,阳微阴盛也。
或曰日食者,历之常数也。
臣请辨之。
一百七十三日有馀而为一交然后食,此历家之说也。
而《春秋襄公二十一年之九月十月二十四年之七月八月,皆未及一交则食,此历之不合,一也。
二汉之政,西京为盛,东京为衰,大率皆二百馀年尔。
西京四十五食,东京七十四食,食之疏密,应政之盛衰而然,曾无定数,此历之不合,二也。
是日食者,非可托于历,其要为阴盛之应也。
阳浮为天而主于动,阴凝为地而本于静。
宜静动者,阴越其分而拟诸阳也。
阳之与阴,君子小人之道也。
君子道长,则阳气发为祥瑞
小人道长,则阴气见于灾变
天人相与必然之应也。
《易》自《复》之一阳,至《坤》之六阴,凡十二卦,相往来一岁之间,盖圣人告人君子小人之道有相更之势,贵于早防之也。
在《临》则戒之曰「八月有凶」,在《泰》则戒之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欲其慎之于八月之前,消之于未陂、未复之始也。
陛下应变求端,谨五事而协庶应,消大异而召和气在乎尊阳抑阴,尊君子之道,抑小人之道而已
天下之道,有故有新,有大有小,有老有弱,有正有邪,有讷有辩,有躁有静。
以对而言之,在上偏者皆阳而君子之道也,在下偏者皆阴而小人之道也。
上偏欲其过厚,下偏欲其常损。
宜厚而薄之,宜损而益之,则阴盛阳微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其敝至于不可扶持,此不可不察也。
若夫旧策不迁而新策必合,大臣依违小臣执议老成沦伏弱齿简拔方直疏远而柔谀亲附辩给者获用而迟蹇者被退,锐进褒升而默守者遗落阴盛阳微之变,莫著于此矣。
天地告戒不为不审,愿陛下所以应之。
夫阳不可以不尊,阴不可以不抑君子之道不可不进,小人之道不可不退。
不抑不退,其萌虽微,及其既盛,甚可畏也。
周之衰,诸侯天子
又其衰也,大夫诸侯
又其衰也,家臣大夫
又其衰也,夷狄中国
阴盛之极也,而《春秋自此绝笔矣。
故臣陛下早思所以救之。
圣策曰:「图讲政务,则日至中昃,而犹多茍简之习;
烝进人材,则官无虚假,而颇乏绩用之美」。
臣闻讲政务而绝茍在于迟久
进用人材而底绩用在于名实
《易》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圣人之才,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而至于论治定功成之业,未尝不待之以久。
何也?
速则粗,粗则所得暴,而所及浅;
久则精,精则所收博,而所被深。
圣人也。
盖夫仁必久安,义必久由,志必久勤,法必久守,令必久行,官必久任,士必久养,兵必久练。
游神累岁之外,望化于必世之后
如是,则心一而虑精,事详而理究,德新而道大,化浃泽流
通乎万物之上,被乎天地之间,又何患简之习哉!
圣人无为不言,而海内大治者,以能练群臣、覈名实也
官各守其分,谓之名;
职各治其事,谓之实。
丞弼之任,责之以论道德、和阴阳
财计之司,责之以通有无、足国用
谏官责之以直言得失御史责之以弹戢愆违侍从责之以尽规纳诲将帅责之以安边却敌职司责之以一路之政,守令责之以一郡一邑之治。
如此举名以责其官,按实以督其职,而庶绩弗凝者,未之有也。
今夫大臣财计之柄,小官或侵将帅之权,侍从言责不得尽其词,职司守令不得专其治,未见能无虚假也。
朝廷百官外内,皆所以治天万事非徒空名以付之也。
欲立一事重建一官
欲治一政,重遣一使未见能底绩用也。
圣策曰:「羌裔非不怀徕也,而边候或时绎骚以至临遣辅臣,憺明神武」。
以为禦戎之策,决之于素而已
夫以边鄙之重,不责统帅之臣,而求希合倖进之小谋;
金革之机,不为持重之算,而听轻举动之疏计。
是以其弊在于茍争小功而忘大忧,专趋小利而失大信,此猾虏所以敢负怀徕之恩,践王圉而抗官师,亦吾有以致之而已
夫敌之未至也,制之宜以经远之策;
敌之既至也,禦之宜有应变之术。
齐景公时,燕、晋为寇,景公患之,问于晏婴,而之所荐者穰苴,而穰苴卒能逐寇安邦
唐宪宗时刘辟为梗,宪宗患之,问于杜黄裳黄裳所荐者高崇文,而崇文卒能擒敌而定蜀。
陛下宜诏辅弼大臣,各荐将才而用之,则神武憺于天地之表,河湟之外,当有解椎髻袭衣来献国地者,又岂患奔冲之寇不足禦乎?
圣策曰:「烝民非不爱养也,而生业未完富,以至外驰使者布宣惠教」。
以为陛下爱民,欲其富而不足以富,国遣使惠教,而适足以为弊,盖失所以先后之序矣。
夫事有肇祸而法有起患者不谓事之始、法之初也,累之至久,则弊败积而祸患起,此必至之势也。
臣尝为陛下深虑后世之患,而必为无穷之弊,盖在乎富民之道不讲,而富国之谋太深也。
赋敛之于民,古人贵其损之,而不贵其益。
春秋》书宣公初税亩成公丘甲哀公田赋以为益之不已,则势穷力敝,必至于变,故孔子详录其事,以贻后世之戒。
臣尝观富国之论,不起丰大之世,而多出于战争之际。
王者总制六合所以民心重国体者,在吾道德之盛大不系财货丰盈
《易》之《小畜》者,德之小也,则曰「富以其邻」。
在《泰》与《谦》,则道之大者也,皆曰「不富以其邻」。
左右相比之谓邻。
人君与天下,中国之与四夷,皆邻也。
人君所以运动天下役使四夷,道有馀者不假于富,德不足者须富行之。
陛下固宜法《谦》、《泰》之有馀,岂可用《小畜》之不足
是以巨桥虽积而商不能居,敖仓虽盈而秦不能守,非无财也,道德不建,而失天下之心也。
鸟穷则啄,兽穷则搏,人穷则诈。
陛下之民可谓穷矣。
前世所谓无蓻极之赋,大之山海,细之草木,其利皆已入于官,而行于今矣。
陛下徐思弛费息用,以宽民财而逸民力
大禹卑宫恶服,汉文弋绨革舄,以泽天下,庶几不至大匮
复出泉以取其息,遣使以厚其征,而求富民宣惠之名,不可得矣。
《易》之《剥》者,始于下也,其象曰「上以厚下安宅」,所以救剥也。
陛下取于下悉矣,上取下悉,则其势既极,而其象为剥。
孟子曰:「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用其三而父子离」。
臣惧民心积穷,不知所出,渐为离散以至剥落,虽有汤、文、武之才,无所复施其巧。
《易》曰:「观我生观民也」。
《诗》曰:「念我皇祖陟降庭止」。
陛下天下之势,易离难合,一危则不可再安;
上念五圣之业,艰难勤苦,一欹则不复正
则夫富国之谋,适足深忧未足陛下利也。
伏惟发于神断罢去遣使,以泽天下,以福万世,此四方裂眦决目之所共望,岂独贱臣妄言哉!
圣策曰:「国用虽节而尚烦于调度兵籍虽众而未精于简稽」。
以为国用虽节而调度烦者,未得节之之道也;
兵籍虽众而简稽疏者,未得简之之本也。
九州土地之产,撮尺帛之赋,陆挽水漕,衔柁摩毂,日夜沓杂,以输太仓
以古准今可谓盛矣。
至于道途之艰,将负之疲,京师一金田野百金也;
少府百金民屋万金也。
夫以万金之贵,施之于一燕好之中,用之于一赐予之内,此类可胜计哉!
地之财有时,民之力有限人君之费无穷
有时有限无穷,此调度所以屡增而不已民力所以愈困而不支也。
古者宫庭之职百二十员,汉之文帝明帝给事官者不过二人
太祖养兵不过十二万。
太宗尝谓近臣曰:「人君淡然无欲,不使嗜好形见于外,则奸佞无自入矣」。
凡此清心节用之本,宽民养物之要。
不务先理其本,而广为调度之求,故曰未得节之之道也。
今夫省内郡之黥兵,而益以土兵然后兵可也。
国家北失幽、燕,西捐灵、守边捍塞,无百二之要阻,是以二边黥卒,恃为瓜牙,不可以废。
至于方内无事之郡百年不识兵革,而例设屯伍,坐蠹民力,此不可制也。
依前府卫之法,使民得以口率出徒,而分天下郡为三等上郡五千,中郡三千,下郡一千而止,番休迭上,不过什一,则武备修而简稽精矣。
公制礼,方五百里谓之大国,其车千乘,为五万五千兵,而民不告劳者,施之有序、制之得术也。
今之所谓上户者,征歛甚厚,而其力困;
所谓下户者,庸役不及,而其势逸
而上户居其一,下户居其十,是常困其一而逸其十也。
家有二夫古者皆出一兵,今皆逸之而不能用,反歛有限谷帛,以给不耕之堕民,此岂周公之心哉?
故曰未得简稽之本也。
圣策曰:「宽关梁之禁而商贾靡通」。
臣闻钱者无用之物,而圣人之者,以其能通有用之财也。
夫以无用而通有用是以贵其神,而不贵其积。
古之所以通货达财者,在乎商贾之职,而不在乎上。
今之关市之征密于布棋,均输之吏苛于翼虎,商旅易业,转为它技,而求财货之通难矣。
圣策曰:「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
此在陛下约己率尔
陛下约己于上,则六宫蒙化于内,百官率法于朝,百姓承流于下。
及其久也风俗转移嗜好薄损,有其财而无其尊,弗敢踰制
有其力而非其道,不敢败度
则虽不捐器,而工自戒矣。
臣又闻之:天下技巧华靡之玩,未有不始于京师
欲治四方,先治京师,古之道也。
夫以千里之地,而四方之俗皆有焉者,唯京师也。
唯其难制,是以制之宜甚详。
周法六乡四郊之内,自比长主,五家而上之,至卿大夫,凡万有八千九百三十六官,而后足以京师之治。
京师治民之职,大不过京兆尹,次不过河南令,而求风敦俗朴,是以难也,惟陛下择之而已
圣策曰:「风俗浮薄,根于取士之无本,教道不明
而博询台阁之论,所执者不一
岂无救弊之道焉」?
取士之要,不过二科,曰德行也、文辞而已
以为三代以上可以德行,由秦汉以下不过文辞,而台阁所以异论者,盖不过二者之间。
陛下欲以德行天下之士,则井田当授也,侯国当建也,民必家给也,官必久任也,乡当读法也,家当有塾也,而后可以求全真行,致之于位。
如其未也,而独设选举德行之科,是亦无补而已
先世之吏正,故所举者,必求仁义孝弟
今世之吏邪,故所举者,不过请托嗜好
故曰今日取士不过可以文辞尔。
至于敦俗之本,教道之法,臣愿有献焉。
士节重轻未尝不与国体安危相应,如根本强弱于下,而枝叶荣枯于上也。
昔周之士贵,秦之士贱。
夫上有屈体,下无屈道者,贵也;
舍己所守,求合于上者,贱也。
而周、秦治乱,考此可见
盖夫士无守道自重之节,人有翾躁不耻之求,渐渍成俗恬不为怪未有甚于今日也。
有以矫正其弊,使士知自重,而人蹈廉耻
潜德独行不求闻之君子,必深察之,而使之常在于必显;
仰希俯合,昧于宠辱之人,必深观之,而使之常至于不用
则天皆知盛德士节一变,敦俗之本,教道之法,自此致之可也
圣策曰:「刑罚烦重,出于设法多门沿袭不革,而将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缓,必有可行之术焉」。
臣观陛下不过欲效三代肉刑,施之于从坐之死尔,是未尽观时制宜之道也。
古者政敦事朴,虽以圣人之智,而因革之间,犹有未尽者,肉刑是也
断民之支体,使不为完人,此非圣人之心,而三代之者因革之理有未尽也。
且立尸而祭,近于渎神
俎豆而食,近于甚野。
岂若后世虚神之位,金石为器哉?
肉刑不可于今,犹今之不可尸祭而俎食也。
大辟之科,至死不敢怨者,法当其罪也。
傥欲加恩仁之政,宽从坐之死,则今之律令,自有减死一等法。
舍此不用,而断支刖足,为骇民惊俗之政,未足可行之术也。
子产欲止伯有之妖,必并立子孔之后
则夫政虽期于推赏而亦责于慎名,使天下不知朝廷恩仁之,而徒传告以断人肢足而弃之,岂所以为慎名哉!
圣策曰:「予欲兴乎七教,兼乎三至,以底圣人之道,则宜条其先后之次;
予欲明乎六亲,尽乎五法,以极天下之治,则宜叙其始末之要」。
此见陛下博稽古先,欲举载籍之所传,施之于今,以尽圣人之道,而尽天下治也
臣请深论天下之道,先后之次,始末之要,而陛下酌焉。
盖德与刑并行天地之间,如寒暑相将,而未尝离也。
于是之间,必有先后之次。
上焉者专德以胜刑,若尧舜之无刑、成周之措刑是也
中焉者假刑以助德,若西汉宣帝刑名东汉明帝刑理是也
下焉者唯刑而已
秦人以刑致乱,隋人以刑兆变是也
先后之次不同,故治乱之应异也。
则夫恭老、尊齿、乐施亲贤、好德、恶贫、廉俭七教
至礼不辞而天下治至赏不费天下悦,至乐无亲天下和,三至从而可明其次也。
抑臣又闻之:恐惧寅畏者,政之始也;
骄逸隳惰者,政之末也。
周宣王中兴盛德,而不慎于后,其诗终为变雅
唐太宗慈俭英武之主,而魏郑公刘洎马周之徒咸谏以为不及贞观
崇高富贵之势,骄逸隳惰之所伺也,视其有间则入,而不能出矣。
是以圣哲之君,遐观远虑,思之于所不思,求之于所不求。
方其大安也,必以危自厉
方其大荣也,必以辱自惕。
不使非常之变起于不测,而至于不可救也,岂非治道本末之要也欤
则夫六亲之等,五法之数,又从而可推其要也。
圣策曰:「仲舒之言,班固谓『切于当世』,而可施于今者何策?
崔寔之论,范晔谓『明于政体』,而有益于时何事」?
班固仲舒汉廷之策于史,其间天下治乱之理,可谓详矣。
举而行之,皆足以助治,而最可施于今日之策,臣以为莫如天道先阳而后阴、王先德而后刑之论也。
范晔崔寔政论数十条于书,以为凡所辨论通明政体
而言有益于今者,则臣以为不足深论者也。
何者
之大槩,欲人主不能八世,而宜参以霸政严刑峻法破奸宄之胆。
以之行于汉桓帝襄替之世可尔,安足陛下深论哉?
圣策曰:「无以为古人陈迹既久而不可举,无以为本朝成法已定而不可改
惟其之而适中,举之而得宜,不迫不迂,归于至当」。
陛下议政法而举适中得宜为言,此天下之望也,臣安得无辞以致之。
盖势可以举则举之,则不失于陈迹
可以改则改之,则不泥于成法,此因革常道也。
至于未适于中、未得其宜而改之,则今日变法,犹或可议焉。
臣读《易》至《革卦》,言天下之法至于有弊,则不可不革也,而辞曰:「元亨利贞悔亡」。
然则革之必至元亨、利贞然后悔可亡耳。
又曰:革而当,其悔乃亡。
然则之而不当,益以招悔也。
夫革之必至于亨,然后可以议革
变之必至于当,然后可以言变,斯圣人能事,《易》象之精义也。
思之于冥冥,索之于昏昏,使尽合道义之中,而后革之,则一法出而天下倚之若山岳,此之谓革而亨。
谋之于众多待之迟久,使尽得上下之宜,而后变之,则一制行天下望之若云霓,此之谓变而当。
古之为治,相与谋谟庙堂之上,至于风移俗易徙善远罪,而天下不知措置之迹者,必亨而后革,必当而后变也。
今则不然一法朝出而夕已嚣,一制暮行而晓或弊,斧钺不足以谤论窜黜不足以烦言,其故何邪?
未决其亨而革之,未计其当而变之,举而不必适中,动而不必宜也,臣愿陛下慎之而已
盖夫革而未尽其至,则其势必复;
革而又复,则法已轻而不信矣。
法制数变国家大病也。
汉徙甘泉后土之祠,自是之后三十年五徙,而天地之兆终不能定。
故愿陛下慎之,则至当之论,无过于此矣。
陛下虑臣之惮言而不必行,则茍饰行自免,则诏之曰「言之非艰,行之惟艰」;
又虑其畏避执事,而不尽悃愊也,则又曰「悉心以陈,亦不惮有为」。
是以敢进私忧过计之说。
闻天下者大物也,是以之者必得大才,茍未得大才委畀之,则天下之政,终无时而理矣。
万钧之鼎,天下之至重也,而孟贲乌获持之,奔走踰越险阻,若践平地,此无它,其力足也。
使力不足者负之而趋,不独折绝筋骨,又将隳器败餗,而不可救矣。
《易》言天下万物理至详密矣,而至于治天下之难治,而未尝不归大才硕德之人,故《屯》之不宁,必待君子经纶
《蛊》之败坏,必待君子之振育;
《旅》之分散,必待智者有为
《否》之欲休,必俟大人吉。
圣人以为四卦之时,不得四人者治之,则愈益其乱,而无补于治。
昔汤之求伊尹也,见之耕者;
高宗之求傅说也,见之岩筑
文王之用太公也,见之渔钓
三士者藏迹至深,而三君者能举而用之者,以其取之公、求之广也。
唐文宗可谓恭俭慈仁、勤于致理之主,当是时李德裕在其庭而不用裴度损于外而不使,乃览《贞观政要》而叹息,又曰「吾视开元天宝事,则气拂吾膺」。
然则文宗所以忧勤尽心者,徒虚器耳。
伏惟陛下成汤高宗文王公听广取以为法,鉴文宗舍本忧末以为戒,独观昭旷之道,驱驰域外之议,不论隐显,不间内外不异远近不殊明晦,才之当者取之,德之宜者予之,可大者治大,可小者治小则天下之才继踵而出,凡陛下所举而于臣者,不治自治矣。
陛下有为之术,何以先此?
古人有言曰:言切直不用身危
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茍求所以明道,又避于危身,此势之不可并者也。
不由道,忧也;
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茍求所以由道,又希于必合,此理之不可兼者也。
学术浅陋言论狂鄙罪当万死无所敢恨,幸陛下察焉。
昧死谨对(《舍人集》卷一。又见《皇朝文鉴》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二,《经济类编》卷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五○。)
羌裔:右引作「种羌」。
下文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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