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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君应诏英宗皇帝治平二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河南程氏文集》卷五
臣珦言:伏睹八月八日诏敕,以比年以来水潦为沴,八月庚寅大雨,应中外臣僚并许上实封时政阙失当世利病
此盖皇帝陛下祖宗大业严恭天命祗畏警惧之深也。
天下士民钦闻德音,茍有知见,孰不愿披忠沥恳上达天听
臣虽至愚,官为省郎职分郡寄敢不竭其区区之诚,以应明诏
陛下宽其狂易之诛,赐之省览则天幸甚
臣闻水旱之沴,由阴阳不和
阴阳不和,系政事所致
是以自昔明王,或遇灾变,则必警惧省躬之过,思政之阙,广延众论,求所以天心,致和气,故能消弭变异长保隆平
昔在商王中宗之时有桑谷之祥;
高宗之时,有雊雉之异。
二王以为惧而修政行德,遂致王道复兴,皆为商宗,百世之下颂其圣明
陛下嗣位之初,比年阴沴圣心警畏,下明诏以求政之阙,诚圣明之为也。
然臣观近古以来引咎之诏,自新之言,亦世有之。
其如人君不由至诚天下以为虚语,岂复有如商之二宗兴王道于既衰者乎?
臣愿陛下因此天戒奋兴善治,思商宗之休实,鉴后代虚饰不独消复灾沴今日,将永保丕基无穷
伏观诏旨:「时政阙失当世利病可以元元者,悉心以陈,毋有所讳」。
窃惟天下之势所甚急者,在安危治乱之机。
若夫指一政之阙失,陈一事利病,徒为小补不足以当世之弊,而副陛下勤求之意也。
所谓安危治乱之机,臣请条其大端
所谓安且治者:朝廷纲纪权持,总摄百职庶务天下之治,如网之有纲,裘之有领,举之而有条,委之而不紊也;
郡县之官得人而职修,惠养有道朝廷政化宣达于下也;
百姓安业衣食足而有恒心,知孝悌忠信之教,率之易从,劳之不怨,心附于上,固而不可摇也;
化行政肃,无奸宄盗贼之患,设有之,不足为虑,盖有歼灭之备,而无响应之虞也;
民心和而阴阳顺,无水旱虫螟之灾,虽有之,不能为害,盖仓廪实而府库充,官用给于上,民食足于下也;
武备修而威灵振,蛮夷戎狄无敢不服,虽有之,不足为忧,盖甲兵利而储备丰,将善谋士素练也。
六者所谓安且治者。
今之事,一皆反是
朝廷纪纲汗漫离散,莫可总摄本原如此,治将安出
郡县之官,选不以道更易之数,虽时谓才者,尚莫能称其职,况庸常者乎?
循常茍安,狃以成俗举世以为当然
政治废乱,生民困苦朝廷虽有惠泽,孰能宣布以达于下?
所与共理如此天下可知矣。
百姓穷蹙,日以加甚,而重敛繁赋,消削不息
天下户口虽众,而自足者益寡。
司牧者治其事尔,非有师保左右之也,其善恶勤惰,趋利避害,或昧而反之一从自然,而困之陷之之道又非一涂。
人用无聊,茍度岁月,驱之于治则难格,率之于恶则易摇。
民惟邦本本根如是邦国奈何
无生业,极困则虑生;
不渐善教,思利而志动;
閒隙则萌奸宄,逼冻殍则为盗贼
今兹幸无大故尚尔茍安,设或遇大饥馑,有大劳役奸雄一呼所在必应。
以今无事之时,尚恐力不能制,况劳扰多事之际乎?
天下安危,实系于此
保民之道,以食为本。
今自京师至于天下,计平时之用,率无三年之蓄,民閒空匮,则又甚焉。
万室之邑观之,有厚蓄者百无二三,困衣食者十居六七,统而较之,天下虚竭可知矣。
丰年乐岁饥寒见于道路一谷不稔,便致流转,卒有方千里、连数年之水旱不知何以待之
奸盗蜂起于内,夷狄乘隙于外,虽欲为之,未如何矣。
戎狄强盛,古未有比,岁输金帛修好,而好不可恃
穷天下之力以养兵,而兵不足用
尚幸二虏无谋,厌小欲而忘大利故我得以纾朝夕之急。
若其连衡而来,则必兴数十万之众,宿于边境馈饷不继财用不充,将何以济乎?
骄惰之兵,纵无奔溃之患,旷日持久,终有穷极之虞。
又况征敛兴发,而民人转亡;
饥馑愁怨,而奸雄竞起
至于此,兴衰可知
以今观之,天下之势,安乎,危乎?
凡此数端,皆有危亡之虞,而未至于是者,不识朝廷制置能使之然邪?
抑亦天幸偶然邪?
幸然之事,其可常乎?
先皇至仁天地保持以至于今,历时既已久,言者既已多,朝廷以为不足忧也,可以常然,姑维持而已,虽闻至深至切之言,不为动也。
呜呼
天下之患,必由于是乎
今天下尚无事朝廷宜急思所以救时之道。
不然,臣恐因循岁月前之所陈者一事至,则为之晚矣。
中人之家,有百金之产,子孙保守不敢不念
陛下祖宗大业可不惧乎?
今言当世之务者,必曰所先者,宽赋役也,劝农也,实仓廪也,备灾害也,修武备也,明教化也。
此诚要务,然犹未知其本也。
以为所尤先者有三焉,请为陛下陈之。
一曰立志,二曰责任,三曰求贤
今虽纳嘉谋,陈善算,非君志先立,其能听而用之乎?
君欲用之,非责任宰辅,其孰承而行之乎?
君相协心非贤任职,其能施于天下乎?
三者本也,制于事者用也。
有其本,不患无其用。
三者之中,复以立志为本,君志立而天下治矣。
所谓立志者,至诚一心以道自任,以圣人之训为可必信,先王之治为可必行,不狃滞于近规,不迁惑于众口,必期致天下三代之世,此之谓也。
夫以一夫之身,立志不笃,则不自修,况天下之大,非体刚健,其能治乎?
自昔人君,孰不欲天下之治?
然而或欲为而不知所措,或始锐而不克其终,或安于积久之弊而不能改为,或惑于众多之论而莫知适用
上志不立故也。
臣观朝廷,每有善政,鲜克坚守,或行之而天下不从
请举近年一二事以明之。
朝廷以今之任未尝选择一用荐举定式,患所举不得其人也,故诏以饬之。
非不丁宁然而当其任者如弗闻也。
陛下以为自后所举果得其人乎?
曾少异于旧乎?
又以守令数易之害治也,诏廉察之官,举其有善政者俾之再任,于今未闻有应诏者。
天下守令无一人有善政邪?
苟诚无之朝廷生民不已甚乎?
以为善而行之,何不使天下奉承以见其效?
若曰:「非不欲必行也,奈天下不从何」?
如此则是政令不行矣,将如天下何?
此亦在陛下而已
陛下之志先立,奋其英断以必行之,虽彊大诸侯跋扈藩镇,亦将震慑莫敢违也,况郡县之吏乎?
故臣陛下立志为先,如臣前所陈,法先王之治,稽经典之训,笃信力行之,救天下深沈固结之弊,为生民长治安之计,勿以变旧为难,勿以众口为惑,则三代之治可望于今日也。
若曰人君所为不可以易,易而或失,其害则大。
以为不然
稽古而行,非为易也。
历观前史自古以来岂有法先王,稽训典,将大有为而致败乱者乎?
惟动不师古,茍安袭弊,卒至危亡者则多矣。
事据昭然无可疑也。
陛下不以臣之疏贱而易其言,则天幸甚
所谓责任者,夫以海宇之广,亿兆之众,一人不可以独治,必赖辅弼之贤,然后成天下之务。
自古圣王未有不以任辅相为先者也。
商王高宗之初,未得其人,则恭默不言,盖事无当先者也。
及其得说而命之,则曰济川舟楫岁旱作霖雨和羹盐梅,其相须倚赖如是
圣人任辅相之道也。
图任之道,以慎择为本。
择之慎,故知之明;
知之明,故信之笃;
信之笃,故任之专;
任之专,故礼之厚而责之重。
择之慎,则必得其贤;
知之明,则仰成不疑
信之笃,则人致其诚;
任之专,则得尽其才;
礼之厚,则体貌尊而其势重
责之重,则其自任切而功有成
是故推诚任之,待以师傅之礼,坐而论道,责之以天下治阴阳和
故当之者自知礼尊而任专,责深而势重,则挺然以天下为己任,故能称其职也。
虽有奸谀巧佞,知其交深而不可閒,势重不可摇,亦将息邪谋归附于正矣。
之任相者于是
其始也不慎择,择之不慎故知不明
知之不明,故信之不笃;
信之不笃,故任之不专
任之不专,故礼之不厚,而责之亦不重矣。
不慎则不得其人;
不明,则用之犹豫
信不笃,则人怀疑虑
不专则不得尽其能;
礼不厚,则其势轻而易摇;
不重则不称其职。
是故任之不尽其诚,待之不以其礼,仆仆趋走,若吏史然,文案纷冗下行有司之事。
之者自知不深而其势轻,动怀顾虑不肯自尽上惧君心之疑,下虞群议之夺,故蓄缩不敢有为,茍循常以图自安尔。
君子弗愿处也,奸邪之人亦知其易摇,日伺閒隙
如是其能自任天下之重乎?
若曰非任之艰,知之惟艰,且何以知其贤而任之?
或失其人,治乱其系。
人君所以难之也。
以为知人诚难,亦系取之之道如何尔。
皋陶帝舜谟曰:「在知人」。
禹吁而难之。
及其陈九德,载采采,则曰底可绩,盖询行考实,人焉廋哉?
历观前史自古以来岂有履道之士,孝闻于家,行著于乡,推于朝廷,节见于事为,其言合圣人之道,其施蹈经典之训,及用之于朝,反致败乱者乎?
用是而求,其有差乎?
若乃人君以为贤,而用之卒败厥事者,古亦多矣。
稽迹其由,盖取之不以其道也。
大率言事合于己心,则谓之才而用之,曾不循核本末稽考名实,如前之云,伤明害政不亦宜乎
四海之大,未始乏贤,诚能广聪明,扬侧陋至诚降礼,求之以道,虽皋、夔伊、周之比,亦可必有,贤德志道之士可得而用也。
陛下如臣前所陈,既坚求治之志,则以责任宰辅为先,待之尽其礼,任之尽其诚,责之尽其职。
不患不为,患其不能为
不患不能为,患其不得为。
不为者可责之必为,不能可勉求而能,惟不得为则已矣
所谓不得为者,君臣之志不通怀顾虑而不肯自尽,此由失待任之道也。
执政大臣先朝之选,天下重望,在陛下责任而已
臣愿陛下宰执从容访问今天下之事,为安为危,为治为乱,当维持度岁月乎,当有为以救其弊乎?
如曰当为,则愿示之以必为之意,询之以所为之政,审虑之,力行之,时不可后,事不可缓也。
如曰非不为也,患不能也。
则天下之广,岂无贤德可以礼问?
朝廷之上,岂无英髦可以讨论
先王之政可以考观,有经典之训可以取则,道岂远哉?
病不求尔。
君相协心勤求,力为之而已
如曰无妄为也,姑守常而已,则在陛下深思明辨之。
唐文宗之时大权渐夺,天下将乱,而牛僧孺以为治矣。
史册书之,可为明鉴
陛下圣明执政忠良,无是事也。
陛下不以臣之疏贱而易其言,则天幸甚
所谓贤者,夫古之圣王所以能致天下之治,无佗术也,朝廷至于天下卿大夫百职群僚称其任而已
何以得称其任?
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而已
何以得贤能而任之?
求之有道而已
天下常用易得之物,未有不求而得者也。
金生于山,木生于林,非匠者采伐不登于用。
贤能之士,杰出群类,非若山林之物广生而无极也,非人搜择有道,其可得而用乎?
自昔邦家张官置吏,未尝不取士也,顾取之之道如何尔。
取士之弊,议者亦多矣。
不暇条析,而言大概
名自荐记诵声律,非求贤之道尔。
求不以道,则得非其贤,閒或得才,适由偶幸,非知其才而取之也。
朝廷选任尽自其中曾不贤俊弃遗于下也。
天下无遗贤邪?
抑虽有之,吾姑守法于上,不足以为意邪?
科举所得之贤,已足致治不乏邪?
以为治天今日之弊,盖由此也。
以今选举之科,用今进任之法,而欲得天下之贤,兴天下之治,其犹北辕适越,不亦远乎?
臣愿陛下如臣前所陈,既立求治之志,又思责任之道,则以求贤为先。
茍不先得贤,虽陛下焦心劳思,将安所施?
得天下之贤,置之朝廷,则端拱无为而天下治矣。
所谓劳于求贤,逸于得人也。
历观前史自古以来,称治之君,有不以求贤为事者乎?
规规守常以资任人,而能致大治者乎?
国家之兴,不由得人者乎?
由此言之,用贤之验,不其甚明?
若曰非不欲贤也,病求之之难也。
以为不然
夫以人主之势,心之所向天下风靡景从
设若珍禽异兽瑰宝奇玩之物,虽遐方殊域所有深山大海所生,志所欲者,无不可致。
上心所好,奉之以天下之力也。
若使存好贤之心如是,则何岩穴之幽不可求何山林之深不可致?
所患好之不笃尔。
夫人用贤,亦赖公卿大臣推援荐达之力。
未尝求贤公卿大臣不以求贤取士为意
相先引汇,世所罕闻
访道求师,贵达所耻。
大率以为任己可也,士将安补?
今世无贤,求之何益?
夫以周公之圣,其自任足矣,尚汲汲求贤以自也。
以其圣且好贤,知人之明,宜天下之贤为之用,莫有遗也,尚乃日不暇食,恐失天下之士。
后之人其才不及周公,而自谓足矣,不求贤以自也。
以其不求,且知之不明,宜贤者在下之多也,乃曰天下无贤矣。
噫!
何其用心周公异也!
欲其助皇明、烛幽隐不可得也。
然亦系上之所为而已
陛下诚能专心致志孜孜不倦,以求贤为事,常恐天下遗弃之才,朝廷之上,推贤援能者登进之,蔽贤自任疏远之,自然天下向风
上及下,孰不以相先为善行,荐达急务
搜罗既广,虽小才片善无所隐晦
如此则士益贵而守益坚,廉耻格而风教厚矣。
天下之贤,其有遗乎?
得天下之贤,则天下之治不足道也。
今世人情浅近积惯成俗朝廷进人,茍循常法
则虽千百而取,群伍而用,庸恶混杂,曾不以为非。
设或一贤,进一善,出于不次,则求摭小差众议嚣沸。
如真庙擢种放先朝范仲淹是也
设非君心笃信,宁免疑惑,反自以为过。
所以非常之举,旷久不行也。
伏见近日陛下不由言荐,擢范纯仁置之言路,在今世为非常之举。
纯仁名臣之子,有才名在位多言其能,陛下擢之,当也。
然臣愿陛下自信勿疑。
纯仁果贤,则陛下知人之明也。
如用之而显效,则亦曰吾劳心任人,虽未得其效,亦无愧于天下矣。
设或大败厥职,则亦曰吾知之失也,当益务选择,期于得人尔。
拔十得五,才不可胜用;
求贤而失,尚愈于不求。
诚持是心,何患不得贤也!
陛下纯仁识者喜,臣独忧之。
何者
陛下始奋英断一人诚恐或有差失,遂抑圣心以为专守常规可以无过不复简擢为意,是天下将何望焉?
此在陛下自信勿疑而已
陛下不以臣之疏贱而易其言,则天幸甚
前所陈三者,治天下之本也。
非不知有兴利除害之方,安国养民之术,边境备禦之策,教化根本之论,可以陛下陈之。
顾三者不先,徒虚言尔。
三者既行,不患之无术也。
陛下以社稷为心,以生民为念,鉴茍安之弊,思永世之策,赐之省览,察其深诚,万一有毫发之补于圣朝,臣虽被妄言之诛,无所悔恨
贾谊为汉文言治乱汉文不能用,百世之下为讥病。
陛下勿使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则天不胜幸甚
狂瞽之言,惟圣明裁恕。
干冒宸严,臣无任兢皇战汗激切屏营之至。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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