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禁论 北宋 · 侯溥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三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五
臣闻《周官·大司乐》:「凡建国,禁其淫声、过声、凶声、慢声」。趋数放滥之谓淫,哀乐失节之谓过,邪厉怨伤之谓凶,惰废不恭之谓慢。臣愚以谓自汉而来,凡乐声无有不涉乎四者也。今夫衢涂之间,一人鼓琴焉,一人鼓筝焉,上而观者必胁肩侧足乎鼓筝之地,非恶乎琴之人也,以琴音之淡而筝音之繁会也。今之琴非古声也,其嘈然者盖已流而入于郑矣。而天下之人犹以为淡,况太古之乐乎。夫淡然以粹者,人之性也。情感于物而汩其所以淡,是故衣而恶夫帛之淡也,则金玉锦绣,然后适其体;食而恶夫粱肉之淡也,则盐梅菹臡,然后适其口;居而恶夫宫室之淡也,则峻宇彫墙,然后适其心;听而恶《雅》、《颂》之淡也,则郑音卫曲,然后适其耳。是皆情感于物而至于是也。夫乐,生于人声者也。人生而有声,声生而有淫正之殊。虽羲、轩、尧、舜之世,其声不能无淫正也。圣人观之曰,正声将以养天下之和也,淫声将以丧天下之和也。淫声虽若可乐,而荒心溺志,卒之丧天下之和,是天下之鸩毒,不可用也。正声虽淡,而肃雍雅正,足以养天下之和,是天下之良药也,当用之以治天下非僻祸乱之病。故伏羲作《立基》,神农作《下谋》,黄帝作《云门》,少皞作《九渊》,颛《茎》、喾《英》、尧《章》、舜《韶》、禹《夏》、汤《頀》、周之《武勺》,皆取天下之正声而为之也,皆所以养天下之和而归之仁义也。圣人能于教民,虽有淫声,民将指为鸩毒而不敢近也。昔纣为朝歌北鄙靡靡之音,于斯之时,民已化而入于淫声矣。武王、周公能于教民,故商受旦诛而淫声夕止,天下之人皆知其为鸩毒而不愿乎复闻也。周襄、宋、卫、齐、郑溺音并作,倡优侏儒,猱杂子女。孔子伤之曰:「放郑声,郑声淫」。疾之之甚也哉。夹谷之会,戮齐优以荧惑诸侯之罪。奈何无文武之时、周公之位,而不得大施其所欲行,自此,郑、卫之声横流于天下而不可遏矣。前世之君亦有放黜郑、卫者,或不能制为雅乐以导民,或徒禁于民而用于君,是以虽欲放黜,而不能救其弊。如汉哀帝性不好音,诏罢乐府官,是独能放之而无所以放之之具也。唐中宗令凡教乐如《周官》禁淫声、过声、凶声、慢声,而宫禁之间实用郑、卫,是独禁于民而已,宜其皆天下之所不从也。夫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凡欲禁天下之郑、卫,非天子不能也。然必先制雅乐,以行于天下,而后令之曰:凡旧乐皆罢,不得复作,作者有诛。茍冠、昏、祭祀、宴会、酺饮一用新乐如此,则淫声可放而雅乐可兴矣。傥锐意于放郑而不先为之制雅,犹民冬衣絺绤,恻其不足以为温,而使之勿衣,其言是也,然吾无缊袍之赐以及之,则民将复取絺绤而衣矣。方今雅乐虽未立于天下,而淫声新戏不可使盛纵于四方,以流僻生民之性。近时新声屡创而伶人日盛,中民下户,茍能谈笑剧谈,往往弃四民之业而入于伶人,语辄见赏,动辄得利。此仁政之蟊贼也。夫伶人用之于朝宴,是匹夫而荧惑人主也。用之于将相,是匹夫而荧惑大臣也。用之于州郡,是匹夫而荧惑诸侯也。用之于民私,是匹夫而荧惑生灵也。四者皆孔子之所必诛也。而学者不以为非,中人不以为惑,皆习之然尔。臣闻柱正则室正,肘直则掌直。欲新声不作于民间,莫如止教坊之制曲;欲伶人转缘于南亩,莫如减都城之杂戏。乃徐谕天下,为之禁命,以示制乐之渐。既不为苦节,而天下将闇然日趋于仁义,兹教化之深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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