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论(下)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二、《圣宋文选全集》卷一八、《群书考索》续集卷一四
自古史才为难,下左氏而得司马迁,下司马迁而得班固,至于范晔、陈寿之徒,又为班、马之亚,其才如鳞之差而不齐也。尝叹司马迁如彼其才,如彼其博赡,而不能深入圣人之道,以为己病,先黄老、后六经,高气侠、重货殖,则班固既言之矣。又世家孔子而不为传,使孔子与陈项争列,欲尊大圣人而反小之。其所以称夫子者,识会稽之骨,辨坟羊之怪,道楛矢之异,测桓僖之灾,斯以为圣而已矣。一何其鄙陋也!及读班氏史,则与迁同其弊,惜乎有史才而皆不能完也。固能言迁之失而不知己之妄,岂非有离娄之明而不见目睫者耶?迁之自序,已尝分九流矣。及固为《艺文志》,迹其馀说,遂以儒者与道、法、阴阳、名、墨、纵横、杂家、农家分峙而齐驱。且其说曰:「王道既微,时君世主好恶殊方,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呜呼!固以为儒者取合于世而已乎?宜固之附窦宪而死于非义也。夫儒者之术,教化仁义而已也。使儒者在人主左右,得以仁义教化为天下之治,则所谓道家者,不过为岩野居士;名、法家者,不过为贱有司;阴阳者食于太史局;而纵横、杂、墨之流,或驰一传,或效一官;农家者流耕王田,奉国赋以乐天下之无事,彼得与儒者相抗而为流哉!小大、轻重之不均,不啻若太山与一羽之比也;而固一之。彼皆剽盗吾儒之枝叶,尚未得其正,乃尊大之,使与道并立于世,以增学者之惑,仁义之罪人也。老庄、释氏、杨墨之术,虽曲见浅闻,无足法者,然其徒皆能张其师、持其说,故以区区之论而常横行于天下,以哗世而邀宠。而圣人之教多衰替不扬,世以此数溺于大乱,实皆学者戕其道,以自成众家者。如固出没于经传不为不博矣,而其识褊狭如此,扶持小说,为股肱之材,而抑儒者之道,谓其止出于司徒之官未设,则前世之所以为治者,将无仁义教化儒者之道乎?圣人之徒,不务立论,有事而后言,事已而言已,故其言精淳而不妄。至班氏而下,必欲足其编秩、多其文辞,捃剥天下之异论以附己意,立事以资其言,事已而言未已,由汗漫污杂,不可考信,则圣人之徒遗文而文益高,不知道之比比以多言为累,故为力虽勤,终不能一望圣人之藩墙。其学者之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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