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论(上)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二、《圣宋文选全集》卷一八
言《春秋》者,何为其纷纷不决也?病在于好奇而不好道,好名而不好实。《公羊》曰:左氏出于此矣,我之说不可复出乎此,乃出乎彼。《谷梁》曰:《公羊》出于彼矣,我之说不可复出乎彼,乃出乎此。至于驺、夹、董仲舒、刘向、刘歆、何休、贾逵、伏虔、杜预、范宁、尸子、啖、赵、陆淳之徒,莫不皆然,有出乎彼,我必出乎此,有出乎此,我必出乎彼,一彼一此,惟求异于学者而胜于前人。有所异者谓之新意,有所同者谓之沿袭,此《春秋》之学所以支离而不一,圣人之意所以晦而不明者乎?《公羊》家曰:《春秋》褒贬在乎日与不日、月与不月。为左氏者曰否。《谷梁》家曰:《春秋》之褒贬在乎书名、书字、书氏、书人、书国、书爵之閒耳。或曰:非也。至后世之颛儒,各守其意,迭相姗笑,操矛而相攻者,不知几人,师弟子异论而父子异学。呜呼!孔子大法,孰从而一之?昔者周既衰微,王者不能举其法,召陵践土之盟,而天下之政在诸侯;鸡泽淏梁之会,而天下之政又在大夫,大抵肆欲妄行,与无王同。故孔子作《春秋》以寄王法,盖诛天下之不臣者也。故《春秋》以王法为本,曲直善恶次之。不奉王命而战争盟会,则曲直善恶,皆为《春秋》之罪人;奉王命而陷于恶,则罪在上而不在下,此《春秋》之本统也。有如文、武为王,周、召为相,坐明堂而治天下之诸侯,猝焉有两诸侯不以王命,举兵以相残。王者执而治之,则将诛其不以王命而起兵乎,将赏其直者而刑其曲者乎?又将偕诛之乎?又有诸侯或列国之臣,弃其宗庙、社稷之祭祀,踰疆丧职,不以王命礼典而盟会者,纷纭于天下。王者治而止之,将诛其未命而行乎?将赏其有益而为之乎?此譬之人子,奋呼袒裸,持梃斗争,而相掊击于父母之前,使良有司者治之,必且罪渎上乱礼之恶,而未暇及所争之曲直也。又譬之人子不告父母而行,以逐利于千里之外,使贤父兄者讯之,必且罪其辄往,亦未暇问利之得失也。如此以治《春秋》,岂不简约而易明哉!故学者之惑有二:一曰忘大法,较曲直;二曰弃显义,求微文。曰围曰入、曰侵曰伐、曰灭曰战,齐鲁之相兵,晋楚之相陵;曰朝曰聘、曰盟曰会,诸侯之相从,大夫之相交,乃其不以王命,则其罪固不容诛于圣人之笔矣。此之谓大法。舍此而规规剪剪,辨其小善小恶,此之为曲直。人君人臣,非义不道之举,孔子未尝没其实,曰贼曰盗之类,观其所书而见其恶,其为贬也足矣。此之谓显义。舍此而烦为之说,欲格之以日月名字之例,其例或与善恶乖迕不协,则又以曲辨而妄意之,此之谓微文。治《春秋》者,提大法而信显义,则于圣人之意,皦然而无所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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